所谓,三人行必有老实人,老实人书生从不知叹春老将自己坑害成鼠辈的真实用心,他吞着一颗柔软的春心,爬上叹春老的脸庞,扬着没长脖子的老鼠身子,细瞧着叹春老瞎了的那只眼,心道,“以后,山君,以后小的替您看,小的替您听,诸事,小的替您。”
叹春老心下很是感激:“小畜生又瞧上老子的什么宝贝了?”
小巴鼠:“……”
这时,一声奔雷在天幕上劈出,据说还劈死了长安城中数位在永安宫顶上修葺的泥瓦匠。
“小畜生莫怕,”叹春老提前便将小巴鼠握在掌中安抚起来,又看了眼洞外的雷电,“不知道又是哪个臭男人在赌咒发誓言说情话了,”她看了眼洞外的雨帘,“老天爷真是个爱哭鬼,不像嘉嘉,你们都不知道,嘉嘉这人啊,别说难过了,就算死在了甘山外头,也不让人发觉。”
夏观瞻:“我原以为她是死在甘山山头的。”
叹春老:“甘山怎会看着自己的山君死在自己身中?嘉嘉是死在甘山山外两步地外,只差两步,她便能跨进甘山,拣回命来再看她的儿,只差两步,就两步……”
夏观瞻:“两步都没能走到?”
叹春老轻揉着手里的小巴鼠:“这世上的有情人,要是知道薄情的快乐,那该多好。甘山开山山君吉胡嘉嘉,可怜她这般矜贵,遇到的他也还只是个负心人……”
夏观瞻进了叹春老的那只瞎眼,轻易便瞧见了甘山开山山君吉胡嘉嘉在此处的安身冢。
这座以叹春老元气养护的藏冢前,立着一块妇人启门的浮雕碑,而这启门护冢的浮雕妇人长得还是叹春老的脸,可见叹春老对吉胡嘉嘉的爱护至深了,可也着实不大好看,确有震慑他人不想来此处盗墓之功效。
夏观瞻推开了浮雕上的门,现出身后的影子,再次以影为路,踏进了冢内。
百十年前的夏观瞻,还在忘川里专心致志地杀人越货、暴虐无度,外面哪座山头坐的是人、是妖、还是雕,他确实无心挂心,更不大清楚。关于甘山开山山君、夏意生母吉胡嘉嘉的身世与事迹,他也只在前些时日,从赤鸿口中得了一二线索,这才来了骊山寻了叹春老,要探个彻底的根源。
只是,直到今日进了这冢内,夏观瞻才知道从前得的那些传说与线索也有偏差:吉胡嘉嘉根本不是什么被人剃光了头发死的,这也太荒唐。
她是被人凌迟了。
凌迟戮刑,在大唐的人间是没有了的,可往前述、往后推,数之不尽。
欲施此刑需将受刑人以细密渔网兜拈全身,施刑者再以利刃割挪渔网中鼓露出来的肌皮,第一刀割下的肉需抛天喂鸟,是为“祭天肉”,第二刀割下的又是受刑者的眼皮肉,好叫受刑者的眼皮耷拉下来,无法与施刑者相视,此后便是欲其死之徐而不速,要耽误施刑者四五天的三千五百九十七刀,必叫受刑者体无余脔,支分节解,只到了最后一刀才直取受刑者心窝要害。
人不如兽,生不如死。
大逆谓谋毁宗庙的罪孽惩戒也不过如此了。
夏观瞻细瞧着吉胡嘉嘉的尸身,她虽有叹春老元气的维护,可她终究是遭了凌迟的,如今已零碎得看不出任何色彩。
他端着手中的卷草云屉,一时不知要从哪里下手,要如何才能不丢一块皮肉、一块骨地将吉胡嘉嘉拼凑在一处。
以寻常来说,旁人初次见对方家长,都是寻个黄昏时,抱着个白雁来访的,可夏观瞻这就比较特别了,他一上手就是徒手缝补对方家长,所以也就无怪他现下脸色憋闷得不像是来要人家儿子的,倒是像要来杀人全家的。
夏观瞻的手指打了打左眼皮,思虑着。
随即从卷草云屉里取了根巴掌大小的瓦剌舌放在手掌。瓦剌舌糊里糊涂地嘟囔着什么,瞧着身子如水无色,其上缠绵的无尽粘液也瞧不出个具象的模样,可能说会道爱呱噪,及永远不知适可而止的性子还像从前长在活物口中时那样,一尘未变。
旧时,夏观瞻从只八哥嘴里拔出了这根瓦剌舌,眼见宿主都早已被威吓得死成了一滩,唯独这根舌头还在夏观瞻的掌心里不知死活的骂着大街,喋喋不休。
夏观瞻见它不仅骂得热闹,还骂得颇有章法程序,便留了下来,以便观摩观摩,好取个骂人经,却不想今日这舌头竟有了其他作用。
他将瓦剌舌放在了吉胡嘉嘉的尸身上,以其舌尖粘液粘合吉胡嘉嘉的琐碎尸身。可吉胡嘉嘉到底也作古了有百年,尸身上的皮肤已然变得极为薄弱,夏观瞻便再覆手盖在瓦剌舌上,将它缩了数倍,这才重新以之修容吉胡嘉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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