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这挨近的也都有过,可从没哪次像方才这样“吓人”,甚至可说是惊心动魄。这人虽然恣情妄意,却从不是那种毫无分寸的人,今日却是怎麽了?莫非又是发作之前,先要戏弄人?还是……真的存着什麽心思?秦恪的人仍然顿在半空里,轻翘的指也挑在原处,像先前正拈花自赏,可那花却是如烟似雾的幻象,风一吹便散了,芳影难觅,只留一丝余味缠绕在指间,仅供遐想。他从来都是先觉先发,谋定而後动的人,计议一成便不会更改,事後即便是错也绝不存半点後悔。可方才明明已动了意,心下也起了决绝之念,可临到出手的那一霎竟然硬生生地催逼着自己缩了手,偃旗息鼓。他不明白这是为什麽,但现下看她好好地站在那里,竟有些松了口气的庆幸。下不了手麽?这种事儿大概不会发生在他身上,要是这样,刚才那下应该怎麽说?瞧着可怜?留着有用?亦或是为了焦芳临走前最後那些话?似乎都有那麽点儿,但又全不是最深最恰切的那个因由。要是这样,那这世上该留心顾念的人就太多了。他头一回有点弄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麽,心里像有团火,刚开始只是寥寥的几点星头,慢慢燃起来,到这会子已有些烤人的意思了。这滋味儿不好受,憋是憋不住,定要找个地方把这股火出了。就像刚才那样,撩着那几缕细碎的青丝,体味触碰那一刻的悸动,再看她红晕上脸,逃也似的退开,眼中露出羞惧难掩的惶然,便颇觉快慰。她会躲,但不会真的逃,眼中带着怯,但更多的是羞。这便够了。既然有这样的好处,方才自己住手也是理所当然。琢磨了半天,终於豁然开朗。秦恪顿觉心下释然,本来木沉的脸上盈起一抹连自己也未察觉的笑,还是没有说话,就这麽看着她。戏弄了人,居然还笑得出来,当真有那麽好玩麽?简直是无耻之极。萧曼惧意稍去,心里憋着的那股气便顶了上来,咬着唇反瞪回去,眼眶胀胀的泛酸。这人本来就是如此,什麽时候也没见变过,不是都习惯了麽,干嘛还要没来由的受这等牵染。她不愿在他面前作兴流泪,硬生生地又忍了回去,偏过头,不再看那张幸灾乐祸似的脸。蓦然间,白影晃动,那股薄荷气也冲入鼻间。怎麽,上了瘾麽,居然还要欺负人?萧曼心中一颤,同时也气往上冲,刚回眼怒目相对,就看那白影从身旁擦过,绕过石桌拾级而下,走出了亭外。原来是会错了意。她怔了一下,想起刚刚自己蓄势待发要回怼的样子,不觉有些尴尬,脸上才稍稍退了红的面颊又热烫起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随他移了过去。那亭外不远处有一株天香台阁。这时节紫薇早谢,石榴已败,渐近深秋的季节,万物都日渐衰败,只有这类桂花树是四季常开的。但见那上面重花藏蕊,层层叠叠,馨香馥郁,一树都是淡抹的金莹,和这宫中所尚颇为相契,却又不失清雅。萧曼也喜欢这花,遥记得原来自家院中也有一株,样子和这差不多,也是秋日里开得最旺,只不过花是白色的,清新有余,却不及这里显得明艳动人,但也足慰爱慕之心。原先一到这时节,她便总会撮一方短凳,坐在树下边读书边瞧,总觉那素白的花朵,像怅然无依的精灵,要有人陪着才有欢乐。如此一天到晚也不嫌倦,直到秋残了,花落尽了,依旧还是恋恋不舍。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恬然悠闲的日子。只不过树下的人换了,相比那一片金晕灿烂,倒是他身上的素白更显得孑然孤寂。“愣着做什麽?来吧,到这边才看得仔细。”秦恪没有回望,站在那株天香台阁下微仰着头。萧曼正看得悠然出神,冷不丁被这话惊得一愣,刚刚还在欺负人,这时候谁有心思和他做一处?可那一树灿然的花朵着实悦目诱人,似乎在招手相邀似的,竟叫人有些情不自禁。她不由踌躇起来,有心想过去,可又怕中了计,再重蹈覆辙,尤其是他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仿佛笃定了自己一定会过去似的。到底怎麽好?萧曼没了主意,咬唇半侧过身,那只脚尖却冲着通往亭外的台阶,只觉挪也不是,不挪也不是。正自踌躇难定,院中忽然一阵风乍起,从半空里拂过,那满树的枝条也扭错摇荡,花朵禁不住那股力道,淡金的叶瓣被纷纷扬扬地抛撒而起,如漫天飞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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