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忙起身,拜道:某不才,不过一小小国子司业,不敢托大只望侯爷体谅这身不由己之处,淮便知足了。
狄舒摆手道:老夫沙场纵横一生,不过如此,现又交了大权,领个闲职,日后只想含饴弄孙,跟我酬梦过几天太平日子。世事多不由人,你于我家有恩,那老夫便说句闲话司业自幼聪敏,吾虽常年领兵在外,也知你贤名,只是隔岸观火终非良策,最后必引火烧身,以退为进未尝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裴淮再拜:敬谢侯爷赐教,在下告辞。
酬梦怔怔望着裴淮转身离去,不免失落他都没看自己一眼就走了。
狄舒拍了拍她的头,道:今日你才进府,我没让族里人来,也是怕吓着你。咱们家这一支就咱们爷孙俩了,院里本住着一个族亲,比你大五岁,前段日子我给迁到庄子上住了。阿翁一把年纪,也看淡了那些事,不耐烦他们来吵。一会儿去祠堂上柱香就得了,你喜欢什么,缺什么只管跟阿翁讲
酬梦乖巧地点了点头,狄舒又问道:现已八岁了?可曾读了什么书?
酬梦答道:我四岁就开蒙了,这几年跟着阿耶上了几年学,只是杂而不精,也谈不上读书。
狄舒叹道:我家世代都是武将,怕是要出你这个秀才了!阿翁最不喜跟那些酸腐文人废话,你要是想学狄家枪,我倒能指点指点你。
说着又命人拿了一杆短红缨枪来,对酬梦道: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你去试试还喜欢么?
酬梦接过枪,在手里颠了颠,着实有些重量,她双手合抱着枪尾挥了几圈,却一不留神脱了手,那枪直直插在狄舒身后的屏风上,酬梦大惊,忙跪了下来认错,狄舒却笑道:不妨事,你愿意耍,阿翁就教你,愿意握笔写字,阿翁就请先生教你。
酬梦道:这枪太沉,我力气小,怕是控制不住,阿翁会玩弹弓么?我弹弓打得极准,我们那的孩子没一个能比得过我。
狄舒却突然苦涩地笑了笑,自那之后他再没握过弓,略沉吟道:你大伯生前就擅骑射,说百步穿杨不为过,你是我狄家后人,自然差不了哪里去。
酬梦对狄舒甜甜一笑,大着胆子摸了摸他鬓边的刀疤,喃喃问道:痛么?
世人常说男人的刀疤是军功章,狄舒也是这样深信不疑的。他是武官,家里又有爵位,自然不用担心外表影响仕途。战场上刀光血影的,脸上有道疤,反而更能威吓敌人。
可是被酬梦这么一问,他才想到那年他被敌人从马上挑下,迎面挨了一刀,若非他反应迅速,不仅是眼睛,可能连命也没了。
他手下的兵,敬他,赞他;他的妻儿,怨他,咒他。
金戈铁马半辈子,几次死里逃生,虽然几乎家破人亡,可在圣人眼中,他们这些老将似乎只有马革裹尸才算不负圣恩。
狄舒握住酬梦的手,孩子的手指细长,却温暖有力,手腕细弱,如蒲苇一般。他不敢使劲,只能用粗粝的手指摩挲,狄舒道:痛啊,差点儿没命,你说痛不痛?那你怕不怕?
酬梦疑惑地问道:为何要怕?
狄舒笑道:敌人都怕,你为何不怕?
酬梦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我们那有个郭老丈,头上顶了个癞子,村里的孩子有的会往他身上扔泥巴,有次我躲在树上用弹弓把那些人吓跑了,后来郭老丈给我送了桃子吃。他那癞子比您这疤还要可怖,我看小虎那些人也并不怕他,反而还欺负他。
狄舒放声大笑,好一会儿后又道:在这儿许是没人敢欺负你阿翁,不过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也不要惧他,只管教训他,输了再跟阿翁说。
酬梦忙摇手拒绝道:不用不用,我也不爱打架!您也是,刚还说疼呢,又要打架
狄舒身上有一股浓重的膏药味,酬梦就这么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衣服上原来熏的檀香就被盖住了。
接近正午,狄舒唤小厮把他抬到了后院,酬梦在一旁跟着,果然这侯府前后都一样,只是多了几架兵器。
处处都瞧不见一丝人情味,便是酬梦对平正侯府的第一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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