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温回想那厮当着他的面,解衣服要互换时的神气,玄衣衬出的棱棱鬓眉染了层无奈。
“哥还不是一样。这些年打也打过,骂也骂过,罚也罚过,劝也劝过,我看他这脾气,地裂天崩不能改。”
说着亦垂裳坐在另一架琴前调弦,听得不如穆澈准,便随他宫商,待彼琴响后校对此琴,共鸣则是。
自青云渡吹来的清风旋入琴台,穆温道:“好久没听哥弹琴了。”
穆澈侧头又看他一眼,含笑问:“想听什么?”
穆温刚要说,突听霓廊上一人大喊:“两位哥哥好兴致啊,这等良辰美景怎么少得我,留手留手,待我上来再弹哈!”
但听楼梯一阵乱响,穆庭准一气奔上三楼,抚着胸口佯作夸张:“就说我运道不错么,总能赶上好节目——哟哟哟!”
瞧见穆温那身汝玉蚕光袍,穆庭准目光灼灼似贼。
他身上穿的穆澈也眼熟,不过是一件子温平常的乌衣,可就是这么件没有花哨的素衣,被他穿出了张扬炫耀的味道。
穆温打量十一,同样有些感慨,究极是歆羡,暗思道:打也打过,骂也骂过,还是生性不改。真不知他究竟几多圭角,又是哪块精陨铸成,纵意了这么些年,依旧磨不去铮铮锐气。
第51章南风之薰???解吾民之愠
穆庭准不知他犁二哥心中所想,眉飞色舞地还在说:“前几日同檀夕展上,听说压轴的宝贝,是咱府里司琴姑娘翻作的乐府鱼龙六曲曲谱,由良兄亲笔添词,叫价的一半都是女子,几乎争抢疯了!嘿嘿,她们若看见二位哥哥如此风仪,只怕才真要疯了!”
十一虽爱热闹,但生来锦衣玉食,要什么宝贝没有,看不起竟价哄买的勾当,自然不去,不知那日穆澈在场。
穆澈离开得早,亦不知最后拍卖之物,竟是自家手迹。
曲谱是一月前送到宫中内乐司的,凡有新曲,当先排出孝敬圣上。圣上亦好与民同乐,京中曲坊又多,内乐司不免便多了这条偏旁门路。
穆澈庆幸那日自己是早走了,不必眼见一塌糊涂的场面。十一转而软声央求起来:“良哥哥,你看此日熏风自南,清窈畅和,不如弹《南风辞》给我听吧。”
穆温一听他哄姑娘般的语气,先笑了:“你倒不会客气。”
“客气什么?”十一负手挺胸,换作理所当然的嘴脸,“这《南风辞》除了良兄,我这些年再没听过第二人会弹,不趁有机会多听几回,将来就只有感叹‘于今绝矣’的份儿啦!”
穆温眉头动动,穆澈已是笑骂一声:“咒我呢?”谅他向来言语无忌,笑道:“你却说何为畅,何为和,又何为南风之辞?”
穆庭准转了两圈眼珠,“这畅嘛,达则兼济天下,踌躇四顾尽在眼底,自然通畅。穷则独善其身,人不改其忧,我不改其乐,也就和了。南风之辞曰: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
说罢眉头半挑:“如何?”
穆澈但笑,目下弹这首曲子却也应景。他手中是把七弦琴,《南风辞》为古音,于是换了把虞琴横在膝前,静息垂袖,拨动一音。
余韵缕中,穆温席坐侧旁,十一慵倚柱下,真兴所致,不必焚香为附,静静聆听琴声。
“袍儿,你听见琴声了吗?”度林轩中的吉祥忽道。
袍儿正滋养着紫砂茶宠,闻言壶嘴一收,诧异地倾倾耳朵:“哪里有琴声?”
白露楼离风度林尚有距离,中隔树木墙垣,传也传不到这么远。
可吉祥在一个蓦地,的确是听见了,不知想着什么,静着眉眼出了会儿神。
一时一叠弹罢,两个听客心怀舒畅,穆澈却淡淡凝眉——不知此琴贮了太久还是怎的,每每按动角弦,总觉凝涩。
角弦为民,角乱……
穆澈目光旷静,抚平五弦不再弹了。
穆十一意犹未尽,少不得说闹一阵,穆温笑着数落他。
正这时通报说杜侍郎来了,穆澈将那把虞琴打量一眼,取软布拭净,嘱咐稳妥的家人半个时辰后好生收进匣内,三人便去了前厅。
穆澈不知,他们前脚才离开白露楼,那把古老的虞琴铮然迸断一弦,正是角音。
前厅中,杜云觥背手观壁上一幅云山,水翡薄衫底下,隐约透出两段秀逸非常的美人骨。
言其面如好女,实非打趣小视,而是切实赞叹。男子容美者众,然美而不流于脂粉,刚而圆融于蕴籍,兼阴阳精灵之秀,就只有风骨天成了。
难怪卿儿每见杜盏持便道:杜家哥哥又变美了。
听见脚步声,杜云觥回头,“听闻你在园里抚琴,也不肯叫我过去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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