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抚台衙门已有了些茶叶,听丁瑞说是知府着人前来孝敬的,虽不是什么好茶,却已是难得。
只是齐靳自闻得二弟消息,便只能喝下白水,让下人换了白水来,一碗白水尽喝了,盖上盖碗。
“家中其余人口如何?”
丁瑞跪在那里,看夫人也在,忙回道:“回老爷,古姨奶奶房里的萱香,因那日撺掇她古家来接的人要谋害夫人,被部堂大人撞着了,部堂大人问了究竟,那萱香犹自乱嚷乱叫,部堂二话不说便着人在院子里头砍了,夫人病重,部堂大人让小的不要多言,故上下皆没有告诉,先今日告诉老爷夫人,古姨奶奶当时哭告,只是部堂大人的兵拦腰一刀,在院里头爬了一阵,便不动弹了,唬得府中诸人魂飞魄丧,古姨奶奶这些日子都只在自己的屋内,还有一个她们带来的丫头梅村的跟着,来请老爷的示下,还有一节,”丁瑞说罢看了看菖蒲。
因底下人口不多,菖蒲也是整日里头挽着袖子在收拾,见总管瞟了一眼过来,便把袖口撸下来。
“总管不必为难,只说我违背了老爷夫人,我既做了,便知厉害,若有什么,我便自领就是。”
说罢跪了下来。
丁瑞有些为难,但见菖蒲面上毫无畏惧之意,怕她言语冲撞,于是忙道,“不是如此,姑娘也别着急,容我慢慢来禀。”
秦业看着菖蒲如此,忙想上去扶,只是做下人的,只伸了手在那里,面上也是焦灼。
齐靳摆摆手,示意菖蒲。
“你说。”
“回老爷夫人,那日夫人昏了过去,尚月蓉在外头尤自哭喊,”她直呼其名,“竟自要求见尤大老爷,让尤大老爷去寻二爷尸首,尤大老爷本就是应了的,只是她尚在外头哭喊不止,尤大老爷不知她是何人,也未曾驱赶,只是夫人彼时病得不轻,尚需休养,这婢尚不知收敛,在外头磕头,嘴里嚷嚷什么‘手足之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奴婢不知她究竟是何身份,竟如此僭越,便一直着人把她捆着,现如今还捆在后头一处屋里,由她跟着的丫头照管。”
“菖蒲!”
王溪喝了一声。
“不必,”倒是齐靳出声了,他转而对着丁瑞:“古姨奶奶那里你去料理,她家人几番来接,这便遂了他们的心愿,遣了罢,一应巨细,你来料理。着人去打听尚大人在福建的下落,他夫妇二人从边地由戍所下福建,前阵子听闻尚大人有“福祸”之诗句从西安传出,想是无碍,若寻着下落,你派人将尚小姐送回去,我书信一封,同尚大人告罪。”
这一听,菖蒲惊了,丁瑞也惊了,这是要遣散妾婢的意思。
这齐斯的事是头一件要紧事,府里着人拟了信便差人送了出去,石翼果然也是个重诺之人,那信一到,便着了人放了板木送了回来。这杭州城里死了如许人,上好的棺木是自然没有了,之前让人备了杉木板,打了一口,虽然粗糙,但也勉强用了。
未见其人,只是伤心。
见其形状,齐靳体会到从胸口裂开的一股闷痛,直戳脊背。
连着几日,白日里只忙公事,夜间只依棺坐在那里。
也不许任何人再碰着棺木。
丁瑞见夫人也不劝,齐靳腿上仍未好全,这般下去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日,丁瑞乘着无人,私下同齐靳说,尚月蓉想进灵堂一拜。
尚月蓉着了一件旧常的月白的衣衫,便如同着了素缟。
“齐大哥,他去应试前,他说已成竹在胸,便到冬苑里头来寻我。说他点了翰林便来娶我,我不信。”
这言语自伤风化,但她此时说来,并无畏惧惭愧之意,泪是从腮边滴了下来,淌过那酒靥,微隐微现。
“我同他说,别说我同他身份已是云泥之判,我是罪臣之女,即便不是,里头也横着恁来。”
说罢磕了头,
“自后便再未提起过此事,他人前似乎永远都是面若春风的样子,但我知他素有抱负,不想做一辈子书生,寻章作句,埋没在经史子集里头,只未想天不遂人愿,齐大哥。”
尚月蓉跪俯了下去:
“听闻恁要派人送我回去,只求恁让我去瞧一瞧他。”
齐靳低着头,“丁瑞。”
“小的在。”
“你便同她去罢。”
说罢见到桌上有一碟瓜子,一碟花生米,皆有一股霉气,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搜罗出来的,杭州城里头东西尚未充沛,即便是他抚台衙门里,也没有新鲜的瓜果,不知怎的,竟然拿过来剥了两颗。
连日处理了公事,便只在齐斯的棺木边上靠着。
今日倒不知该去何处。
便坐在那里,便也不闭目,慢慢看着天际发白,那幽幽的蓝渐渐的漫到堂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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