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钦从楼上看下去,都走了,天下太平了。她躺在c黄上,两眼直勾勾望着帐顶。有人爱着应当是愉快的事,可是到她这里居然变成了愁。良宴也好,寅初也好,都让她不堪其扰。大昌做不下去了,所幸手上还有点积蓄,先换房子,搬离了这里再另找工作。要紧的是挪地方,树挪死人挪活,最好是不让他们找到。可是要打仗了,不知道会不会打到楘州来……她摸摸肚子,仰天躺着的时候微微有一点突起,感觉不到什么,心里却伤嗟并欣慰着,总算以后不是一个人了,等孩子生下来,她就有亲人了。傍晚愈发闷热,石库门房子里招蚊子,虽看不见,蚊呐声不停嗡嗡在耳边盘旋。她起来点蚊香,扳掉圆心的一截套在一只酒瓶上,酒瓶搁在盘子里,落下来的灰不至于弄脏了地板。她坐下来盘算,九个多月就瓜熟蒂落了,她的预产期在十一月里,恰是冬季的中间段,得早点准备好炭。伺候月子也要人手,实在不行只有雇人。苏州姨娘勤快本分,比寻常的贵些,五块钱一个月,连着三个月倒还负担得起。就是孩子太小不能出去做工是个难题,她长长叹息,没有一个亲戚朋友能帮衬,她这一辈子,开头的二十来年过得安逸,接下来的日子当真是无望。嫁了男人本以为有依靠,现在父母亡故,夫妻无缘,以后多了一个人,担子全要靠自己挑起来。第二天起来打算到大昌辞工,顺便去房屋介绍所打听一下行情,还没出门就看见一个打扮时髦的小姐挨着砖沿走过来,弹簧头不那么卷了,变得玉米缨子一样。鬓角夹了两支水晶发夹,看见她眉花眼笑,&ldo;二嫂,别来无恙呵!&rdo;南钦有些意外,&ldo;雅言啊,你怎么来了?&rdo;&ldo;我这段时间被管制着,根本不许出门,要不然早就来找你了。&rdo;雅言进了屋子四处看一圈,&ldo;这不是要打仗了吗,我才趁乱跑出来……嗳,这里环境不大好哦。&rdo;&ldo;和大帅府当然是没法比的,不过对我来说也足够了。&rdo;她请她坐,殷勤倒水,笑道,&ldo;没有咖啡也没有红茶,白开水将就喝喝吧!&rdo;雅言满脸的怜悯,&ldo;二嫂,你这是何苦呢!过这样的日子,你不委屈么?&rdo;其实暂时生活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困难,不过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确实是不能接受的。人嘛,逼到那个份上,没有吃不了的苦。她说:&ldo;也还好呀,至少很自由。下了班回来洗洗涮涮,没有时间想别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rdo;&ldo;这是在熬时间么?活了一天两个半天?何必当初呢!&rdo;南钦看到冯家人总感到羞愧,&ldo;我不告而别,弄得你们鸡飞狗跳,现在想起来真是难为情。&rdo;雅言道:&ldo;是呀,派出去那么多人,连着找了一个礼拜,把城里所有的场所都找遍了,没想到你藏得深,死活没找着,你有本事的!&rdo;姑嫂两个一向感情不错,调侃两句就又热络起来。雅言像房子验收师一样啧啧挑眼,&ldo;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这种地方怎么好住人呀!连个电话都没有,万一有事联系都联系不上。&rdo;南钦含糊道:&ldo;再说吧!&rdo;&ldo;我看不行的。听说你在一家食品公司上班?那你以前学的东西不是全扔了吗!洋行小职员能赚什么钱,亏你愿意做!我有个同学的表哥在请声乐老师,教六岁的女儿学唱歌,你愿不愿意去?&rdo;雅言重新坐下来,往前探了探身子,&ldo;我问过,包吃住,十二块钱一个月。孩子学校回来教两个钟头,平常几乎没有什么事做。&rdo;条件很诱人,可是好过了头,反倒不真实。她很为难,&ldo;我看靠不住。&rdo;&ldo;我在这里,你还怕靠不住么?又不是旁人介绍的,是我要好的小姐妹。&rdo;雅言拉着她的手道,&ldo;你这样真叫我心疼,也不能坐看着你吃苦头。你听我说,到那家不用担心有什么不方便。她表哥和表嫂是包办婚姻,感情一直不好,所以一个在老家,一个在楘州。现在孩子大了要接上来读书,家里请了几个阿妈带孩子。她表哥做生意,三个月里只有一两天在家,要遇也遇不上。你不要管别的,孩子在,教她练练发音。也不用上纲上线,捣糨糊(不干实事)会伐啦?看见有人么&lso;啦啦啦&rso;吊嗓子,又不吃力的。&rdo;南钦怀疑是良宴把她怀孕的事告诉雅言了,才引得她来替她安排这样的工作,便问:&ldo;你二哥昨天和你说了我的情况?&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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