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大鼎里本焚着上用龙涎香,宜嫔便亲自去拣了苏合香来焚上。此香本是宁人心神之用,见皇帝凝神看着折子,偶尔仍咳嗽两声,那风吹过,檐外的桃花本落了一地,风卷起落红一点,贴在了窗纱之上,旋即便轻轻又落了下去,再不见了。宜嫔想起皇帝昔日曾经教过自己的一句诗:&ldo;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rdo;那时是在西苑,正是桃花开时,她在灿烂如云霞的桃花林中驰马,皇帝含笑远远瞧着,等她微喘吁吁翻身下马,他便念给她听这句诗,她只是璨然一笑:&ldo;臣妾不懂。&rdo;皇帝笑道:&ldo;朕知道你不懂,朕亦不期望你懂,懂了就必生烦恼。&rdo;可是今日她在檐下,瞧着那后宫中议论纷纭的女子,竟然无端端就想到了这一句。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闷闷不好受,她本坐在小杌子上,仰起脸来,却见皇帝似是无意间转过脸去,望着檐下那碧桃花,不过瞬息又低头瞧着折子,殿中只有那苏合香萦萦的细烟,四散开去。一进三月里,便是花衣期。为着万寿节将近,宫里上上下下皆要换蟒袍花衣。佟贵妃春上犯了咳嗽,精神不济,只歪在那里看宫女们检点着内务府新呈的新衣,七嘴八舌喜滋滋的说:&ldo;主子您瞧,这些都是今年苏州织造新贡的,这绣活比湘绣、蜀绣,更灵巧鲜活呢。&rdo;正说的热闹,德嫔与端嫔都来了,端嫔甫进门便笑道:&ldo;姐姐可大安了?今儿姐姐的气色倒好。&rdo;见摆了一炕的五光十色、光彩流离的绫罗绸缎,不由笑道:&ldo;这些个衣料,乍一见着,还以为姐姐是要开绸缎铺子呢。&rdo;佟贵妃略略欠起身来,淡淡的道:&ldo;劳妹妹惦记。这些衣服料子,都是内府呈上来,皇上打发人送过来,叫我按例派给六宫。你们来得巧,先挑吧。&rdo;端嫔笑道:&ldo;瞧贵妃姐姐这话说的,您以副后署理六宫,哪有我们挑三拣四的道理,左不过你指哪样我就拿哪样罢。&rdo;佟贵妃本欲说话,不想一阵急咳,宫女忙上来侍候巾栉,德嫔见她咳得满面通红,不由道:&ldo;姐姐还是要保重,这时气冷一阵,暖一阵,最易受寒。&rdo;佟贵妃吃了茶,渐渐安静下来,向炕上一指,道:&ldo;向来的规矩,嫔位妆花蟒缎一匹,织金、库缎亦各两匹。你们喜欢什么花样,自儿去挑吧。&rdo;正说着话,宫女来回:&ldo;宜主子给贵妃请安来了。&rdo;德嫔道:&ldo;今儿倒巧,像是约好的。&rdo;宜嫔已经走进来,时气暖和,不过穿着织锦缎福寿长青的夹衣,外面却套着香色琵琶襟坎肩,端嫔笑道:&ldo;你们瞧她,偏要穿得这样俏皮。&rdo;宜嫔对佟贵妃肃了一肃,问了安好,佟贵妃忙命人搀起,又赐了座,端嫔因见宜嫔那香色坎肩上一溜的珍珠扣子,粒粒浑圆莹白,不由轻轻哎哟了一声,道:&ldo;妹妹衣裳上这几颗东珠真漂亮,皇上新赏的?&rdo;她这一说,佟贵妃不由抬起头来,宜嫔道:&ldo;这明明是珍珠,哪里是东珠了。再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用东珠来作钮子啊。&rdo;端嫔轻笑了一声:&ldo;原是我见识浅,眼神又不好,看错了。&rdo;宜嫔素来不喜她,不再搭腔。佟贵妃命三人去挑了衣料,德、宜二人皆不在这类事上用心的,倒是端嫔细细的挑着,只听宜嫔忽然哧的一笑,德嫔便问:&ldo;妹妹笑什么?&rdo;宜嫔道:&ldo;我笑端姐姐才刚说她自己眼神不好,果然眼神不好,就这么些料子,翻拣了这半晌了,还没拿定主意。&rdo;端嫔不由动气,只碍着宜嫔新添了位阿哥,近来皇帝又日日翻她的牌子,眼见圣眷优隆,等闲不敢招惹,只得勉强笑了一声,道:&ldo;宜妹妹这张嘴,真真厉害。&rdo;三人又略坐了坐,知佟贵妃事情冗杂,方起身告辞,忽听佟贵妃道:&ldo;宜妹妹留步,我还有件事烦你。&rdo;宜嫔只得留下来,佟贵妃想了一想,问:&ldo;过几日就是万寿节了,储秀宫的那一位,想着也怪可怜的。内务府里的人都是一双势利眼,未必就不敢欺软怕硬。我若巴巴儿的叫她来,或是打发人去,都没得醒目讨人厌。倒是想烦妹妹顺路,将这几件衣料带过去给她。&rdo;宜嫔想了一想,才明白她是说琳琅。虽只在南苑见了一面,佟贵妃这么一提,马上就想起那碧桃花里人面如玉,娉娉婷婷的一抹淡影,直如能刻在人心上似的。当下答应着,命人捧了那些衣料绫罗,向佟贵妃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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