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校会给坚持到终场不倒下的人发放一笔丰厚的奖金,铁男爵就是冲那笔奖金来的。他根本没有想过要赢屠龙者,那不可能!报场女孩扭动着不盈一握的腰肢,高举着罗马数字的报场牌绕着格斗场行走,她也穿着甲胄,但不是格斗者们身上那种粗重的机动甲胄,她的甲胄呈明亮的金色,只是一层极薄的合金紧贴她那窈窕的身形,把每一条曲线都勾勒出来,简直像是黄金雕刻的裸女。上校很懂如何调动观众的热情,以及如何唤醒他们对甲胄的狂热。主持人敲响铜钟,第五局开始,屠龙者刚从铁椅上缓缓起身,铁男爵已经冲入了格斗场中央。等到屠龙者入场,铁男爵已经占据优势地形,做好了防御的准备。屠龙者抓不到破绽,只能拖着铁棍围绕铁男爵转圈,铁棍在铸铁地面上磨出星星点点的火光。铁男爵举起铁棍护住头盔两侧,他最警惕的就是屠龙者的轮转式重击,那铁风车般的连续击打,隔着头盔仍旧令他头晕耳鸣。他受伤确实不轻,耳朵和眼睛都渗出血来,视野一片血红,但隔着面罩他没法擦。他也不准备擦,他全部注意力都在屠龙者的铁棍上。屠龙者却并未急于发动那恐怖的轮转式重击,而是扭头望向了观众席。他忽然丢掉了右手的铁棍,握拳举过头顶。观众们也都像屠龙者那样高举了右拳,数百只右拳举在空中,手指一根根地弹起。“五……四……三……二……”所有人都在倒计时。铁男爵愣住了,不知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恐惧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冷汗呼呼地往外涌。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大家都在玩一场很有默契的游戏,只有他一无所知。他一步步地退向场地边缘,左顾右盼,像是一只被猎犬包围的野兔。观众们看向他的眼神也像是看着野兔,那些明亮的眼睛里带着兴奋和快意。“一!”屠龙者在全场的欢呼声中大步上前。甲胄中传来一声爆响,腰部的喷嘴排出浓密的白色蒸汽,蒸汽模糊了铁男爵的视线。这是甲胄蓄力爆发的表现,机动甲胄跟蒸汽机无异,正常运转的功率连爆发状态下的50都不到,但爆发状态不能持久,而且动力爆发会给机械本身造成一定的损伤。铁男爵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了尖锐的破风声,屠龙者竟然是一棍劈头砸下。铁男爵急忙将双手铁棍相交,格挡在头顶上方。轰然巨响,火花四溅,屠龙者的铁棍正中铁男爵的顶门。铁男爵喷出一口鲜血,屠龙者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优雅地闪开,鲜血在灯下分散开来,纷纷扬扬。铁男爵的双手仍然紧握铁棍举过头顶,保持着格挡的姿态。他想不明白刚才那一刻发生了什么,他分明已架好了铁棍啊,怎么屠龙者还是打中了他的顶门?但他的视野是模糊的,神智也是模糊的,什么都想不清楚。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仰头望着根本看不见的天空,最后缓缓地跪下,向前扑倒,松开了那两根从中间断裂的铁棍。他确实架住了,但在屠龙者的暴力驱动之下,铁棍锋锐如刀,把他的铁棍劈断了。最后一刻铁男爵终于想清了一件事,他明白了观众在计算什么,他们在计算他的失败……他根本没有机会挺到结束,他只是屠龙者用来热身的靶子,屠龙者很清楚,观众们也很清楚,只有他不知道。现在热身结束,这场无聊的比赛也该结束了。“腓特烈!腓特烈!腓特烈!”人们高呼着胜利者的名字,其中女人们的声音格外尖利。屠龙者扫视观众席,男人和女人都把拳头举高,大拇指冲着下方。黑衣伙计们翻越铁链跳进场地,把奄奄一息的铁男爵扶了起来,让他保持跪姿。“不……不……”断断续续的声音透过黄铜面罩传了出来,铁男爵用最后的神智恳求着什么。他们忽然松开铁男爵后退,铁男爵沉重的身躯失去了支撑,像倒塌的柱子那样倾斜。在他接触地面之前,残酷的铁风车旋转起来,那是屠龙者得意的轮转式重击,两根铁棍连续打在铁男爵的侧脑,早已弯曲的铁梁折断,颅骨开裂,昏黄的灯光中,血仿佛晚来的急雨,泼出很远很远。观众席上的尖叫声震耳欲聋。他们来这里除了想赢钱,就是来看这种场面的。刚才他们拇指向下,意味着他们赞同胜者“惩罚”败者一次。在旧罗马帝国的时代,皇帝会用战俘充当角斗士,分出胜负之后,胜者会把剑抵在失败者的喉间,然后望向看台。贵族们若是拇指向上,就意味着这场格斗令他们满意,失败者可以不死。若是拇指向下就意味着催促胜者杀掉失败者,无论角斗士之间曾是战友还是兄弟。时至今日当然不能在格斗场上处死失败者了,可观众们还是想看点小血腥。但甲胄格斗又有规矩,彻底倒地的对手不能击打,所以伙计们把铁男爵扶了起来,这样比赛就还没结束,屠龙者可以在符合规则的范围内打出让观众们满意的“惩罚”。铁男爵扑倒在地,头盔翻滚着滑出很远,直到此时米内才看清了铁男爵的面容,那是个半大不大的男孩,干瘦的小脸上流露出一股来自社会底层的剽悍之气和营养不良。“他……他死了么?”米内小声问。“不至于吧,大概是颅骨骨折,我们有医生,会给他治病的。”上校淡淡地说,“都是些勇敢的男孩呀,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们生在这个脏乱差的下城区,没有少爷您的命好。”对成年人来说甲胄格斗是极其危险的,铁棍或者铁锤打击在甲胄表面,剧烈震动会导致内脏出血和脑震荡,反而是半大不小的男孩对这种冲击的承受力更强,所以赌场雇佣的都是来自下城区的穷孩子。他们整日里就是在街头巷尾打架斗殴,为点小钱能抡起土砖砸在别人头上,身体锻炼得颇为结实,即使受伤也能撑得更久,让比赛充满了观赏性。为了避免某些胆怯的男孩中途退场,赌场会根据他们挺住时间的长短而发放奖金,为了那笔奖金,有些男孩硬是撑到自己的颈椎被打断,从此一辈子躺在床上爬不起来。铁男爵就是想要那笔奖金,否则他本可全身而退。伙计们把水桶和拖把拎进场地,快速地清洗地面上的血迹,满头是血的男孩连同那具破损的“铁男爵”一起被挪上小车拉走,很快场地就恢复了原样,关于失败者的一切都被抹除。在甲胄格斗场上,只有胜者才有资格站着说话。面对欢腾的观众席,屠龙者的胸甲打开,格斗者摘下带有弯月形尖角装饰的头盔,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犹如散射的阳光。“腓特烈!腓特烈!腓特烈!”女性们兴奋地尖叫,挥舞手臂希望这个年轻人注意到自己。那确实是个会让人着迷的年轻人,眼睛是迷人的海蓝色,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嘴角带着一丝介乎轻佻和邪魅之间的笑容。他的肤色不像是下城区的少年那样干涩粗糙,而是带有东方白瓷般的质感。他赤裸着上身,肌肉线条凝练优美,显然是经过了良好的体能训练的。腓特烈少爷,马斯顿最强的甲胄斗士,他被称为“屠龙者”是因为他用铁链拴住了格斗场的前任霸主“龙王”,再一拳打碎了龙王的整个面骨。跟那些为钱卖命的男孩不同,腓特烈少爷是出生在上城区的贵族。腓特烈老爷早亡,腓特烈少爷早早地继承了家产,不必为衣食发愁。他参加甲胄格斗是为了乐趣,比起观众席上的看客,甲胄斗士能体会到更大的刺激,每次闪过对手的重击都有死里逃生的狂喜,每次打碎对手的骨头都有报复的快意,鲜血在灯下化沫,仿佛寂寥的红花。腓特烈少爷能够成为马斯顿的甲胄格斗第一人,也不仅仅是靠着他舍得在甲胄改造上花钱和营养充分训练有素,他在这件事上确实有天分,对初学者来说笨拙迟缓的甲胄到了他身上就显得轻若无物,合理控制功率和角度,打出连续的暴击更是他的拿手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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