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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龟兹（第2页）

琼保是个军人，见孙朴一副羸弱黝黑、半死不活的样子，便生出了几分轻视。

可是孙朴却说：“我常年在青海，以前就见过将军。将军还记得去年承风岭夜袭吗？”

青海是唐蕃争夺最主要的战场，双方都把最好的侦察兵、细作派去那里。去年吐蕃大军曾打败唐军，将唐军将帅与精锐层层包围在承风岭，想要一举歼灭，然而有探子探得了吐蕃军部署，竟突破了封锁将内幕传给唐军将帅，唐将黑齿常之据此夜袭吐蕃，最终将其打退，解了围困。

“原来如此。”琼保面色微变，“尊使还曾在哪里高就？”

“在下还曾翻越过明铁盖山口去天竺。”

琼保几乎掩饰不住脸上钦佩之意了，那是只有世间最勇者才敢走的路。

见琼保终于摆出侧耳倾听的姿态，孙朴对他说了裴行俭出兵安夷城的消息。

琼保大惊失色，高声叫道：“国相正等着与唐人和谈！你们竟然在和谈之前挑起战端，简直背信弃义！”

“既然要和谈，吐蕃为何向戍堡里运粮送兵？”孙朴大声质问，“既然要和谈，为何国相不在青海河源，却去了若羌的蒲桃城？”

琼保又是一惊：唐人怎么知道国相已经到了蒲桃城？

禄钦陵到蒲桃城，当然是为了指挥可能发生的西域战争。安夷城以南干旱无比，唐人基本已经放弃那片地域。吐蕃人偶尔占据戍堡，唐人也一直睁只眼闭只眼，这一次为何竟主动攻打？要打也就算了，为何还专门跑来告知？

琼保是个性子颇直的军人，便直接将问题抛了出来。

“吏部并不是要与吐蕃打仗，只是驱走盘踞在唐域上的异国人。那两座戍堡都在我朝疆域之上，只因土地荒弃，才被贵国的人占据。我朝收回自己城地，这究竟有何疑义？如若和谈之后，唐蕃另有盟约，到时再行交接吧。”

裴行俭攻打屯粮戍堡，是想阻止吐蕃进入西域。

唐军攻打游牧部族时，经常将粮草辎重抛在后方，用骑兵长途奔袭。而吐蕃要攻打的龟兹、焉耆过去是西域王城，过去几十年，唐人还兴建了各种城防工事，不是一朝一夕能攻下的，因此必然要先备好大批粮草。

琼保连连摇头，说：“不对，不对！这是贵国在西域挑起与吐蕃的战端，国相必然要引大军前来，与唐军一决雌雄！”

孙朴笑了一笑，说：“国相趁人之危，并不是真的想要占领安西十八州疆域。无非是想抢在谈判之前，为吐蕃争取更多筹码。裴吏部奉旨送波斯王子回国，绝不能容忍沿途受到干碍，因此特地告知。你们如果真的要打，他也愿意奉陪。”

如果禄钦陵粮草、辎重被烧，重新布置起来，至少要再准备一个月。裴行俭真正想要的，是这一个月的时间。

孙朴见琼保拧眉不语，便又说：“吏部还有一些颇私密的话，要请将军斟酌。”

他神气严肃又诡秘，琼保也不禁问：“什么话？”

“吏部一直说，吐蕃国相是当世英雄中的英雄。吐蕃能有今日疆域，靠的全是国相神勇无敌，四面出击。国相嘴上说要与大唐和谈，心里恨不得能将长安也打下来。然而再无敌的英雄，终究还是臣子。为臣之道，不仅要征战沙场、扩展疆域，更要忠贞谨慎，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令君王放心。从古至今，多少英雄功高盖世，不得善终？”

琼保不禁变了脸色。中原有句老话，叫做“伴君如伴虎”，在夷狄之国也广为流传。不管任何时候、任何地域，君主都是要吃人的。臣子越是立下赫赫战功，越是会受到君主猜忌，若不小心谨慎，最后会落得夷灭九族的下场。

琼保恶声恶气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听不明白了。”

“贵国国丧数月，国相可曾回过一次逻些城？”

“国相在前线军营，怎么能回王城？”

“新赞普即位，可曾恳请国相回去主理丧务与国事？”

这问题叫琼保心下一寒，他强作镇定地说：“国相之弟就在王城，有什么事自然都交托给他。”

“我两个月前就在逻些王城内，国相大肆征收军需、征发劳役，引得百姓自残肢体，贵族怨声载道，这些怨愤都被赞普压下，却还在继续征收，敢问国相知道这些事吗？”

禄钦陵下令征收军需、征发劳役，都是最近三、四个月的事，孙朴竟对此知道得这么清楚，琼保一时无言以对。

“国相日理万机，难免有所缺漏。将军是国相最亲信的人，发现危险，难道不行劝谏？”

孙朴的话令琼保坐立不安，他心中焦虑，第二天就向于阗王辞行，赶去蒲桃城军营。

于阗王与裴行俭的密使宴见琼保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论塞调傍的耳朵里，这位吐蕃权臣坐不住了。可是一直等到第三天，于阗王才请他入宫。

论塞调傍见了孙朴，便立即质问他，为何出了大事先找琼保，不与自己商议？

孙朴说：“贵国国相禄钦陵在军营之中，声称要与大唐和谈，却悄悄去了若羌蒲桃城。他距离逻些城数千里之遥，屯兵数十万。若不先跟他的亲信琼保说清楚，要琼保赶紧前去陈述详情，万一国相闻报大怒，当即撕毁和谈，在青海和西域引起兵乱，那恐怕不是赞普所乐见的。”

论塞调傍是吐蕃贵族，生长于宫廷之中，从没打过仗。来于阗前，他曾经去过青海前线，那里兵戈森森的景象，着实令他不寒而栗。禄钦陵手握几十万兵马，不仅令唐人震悚，也令逻些城内的新赞普颇为畏惧。

新赞普只有八岁，即位之时禄钦陵军中便有人不服，将领们想要拥立赞普六岁的弟弟。虽然此后禄钦陵仍决定尊奉新赞普为国君，但此事已使赞普与他身边的权臣们深感恐慌，论塞调傍也不例外。赞普对禄钦陵此时一意孤行、还想要进军西域很不满，只是无力阻止。

孙朴说：“方才茹本问我为何不先见茹本，却要先见琼保，我也想问，为何两国议和之事，是由禄钦陵国相全权谈判？天子为议和事日夜召集百官商议，时常遣使到青海，为何吐蕃赞普却没有只言片语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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