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席焕跟前一呈:“少公子尝尝。”席焕抬眸一看,这才看到她手边还有五六只完整的螃蟹,个个肥硕实在……嫂嫂这哪是让他尝鲜啊?这是让他拿螃蟹当主食吃啊!怪不得兄长那天跟他描述嫂嫂时,用了个听起来略显奇怪的词——天真无邪。其实是想说“缺心眼”吧!但是这么好的螃蟹送到眼前……虽然吃不完,但是扔了也实在可惜。于是席焕幽幽地看向面前的婢子:“姑娘……帮我吃吧?”“……”小萄当时就不好了。大是腹诽红衣起了个坏头,打从她一次次地跟下人说“帮我吃”之后,席临川偶尔也会来这么一出,现下这位刚入府没几天的少公子也来这套?!不过,不知旁人如何,小萄是只有在红衣说“帮我吃”的时候,才会放心地“帮吃”。对于席临川,她倾慕感太深,而对于这位少公子……她可是头回见。于是小萄抿唇一笑,低下头又取了一只螃蟹来剥,恭敬回说:“少公子用便是。娘子那边有余下的,必有奴婢的份。”这话还真不单是跟他客气。若在别的府里,哪个下人也说不出这种话,但红衣不一样,一锅好吃的的做出来从来都给她留一份很像样的,绝对不让她亏嘴。孰知这位少公子方才那句话也不单是跟她客气,见她拒绝便邀请得更热情。一扫旁边的空瓷碟,将她剥出来的蟹肉倒了半碟过去,又从眼前的数个一样的瓷瓶里把写着“桂花酒”的那一小壶拿出来放到她面前,爽快一笑:“劳姑娘走一趟。房里的东西都是兄长的,我不好拿什么向姑娘道谢。这螃蟹既然嫂嫂明说是给我了,我就借花献佛了。”搭配的酒都搁一边了,邀请得这么诚恳,她再推拒也不合适了。就这么成了两个人一起吃。各吃各的难免尴尬,“聊天”这个项目就自然而然地加了进来,然则二人此前的生活完全没有交集,共同话题难找,时常便是一个说一个听。在找话题供人解闷这事上,小萄还是比较拿手的。说着吃着喝着,不知不觉,盘里的螃蟹只剩了一只,实在吃不下了。再看看小壶中酒……小萄这才惊觉,她竟然将这一小壶喝完了。可是,她的酒量实则十分不济。一时都没勇气站起来了——这种喝起来味道甜美的酒最具有这种欺骗性,总能让人一杯接一杯地喝,不过多时就已喝了许多,一点都不觉得醉,然后在试图站起来的时候……就觉得双腿软了。但是,她也不能一直在席焕这儿坐着。为难地看看席焕,咬咬牙,再看看席焕,撑在桌上的手使了使劲儿。站倒是顺利站起来了,却架不住一阵目眩,小萄忙下意识地四下找能扶的东西,席焕一见就反应过来,起身一扶:“我送你回去?”“不……”她揉着太阳穴,脱口而出地拒绝。这太不合规矩了,席府规矩松是一回事,太出格也不行。席焕忍着低笑:“你自己走得了吗?”小萄一懵。好像确实……晕得厉害。“走吧。”他迳自扶着她便往外走,不由分说的样子,完全不再给她推辞的余地。——当然,这种情况,就算没有余地,小萄也还是要推辞的。大半路都处于“奴婢自己走就行”的状态,但头晕着又不敢强挣,走了一阵子之后,终于乖乖闭嘴了。原本是商量好了,席焕把她送到南雁苑门口便罢。待走到门口的时候……恰巧红衣正在院子里浇花玩……躲都没得躲了,被看了个实在。小萄顿时窘迫到极致,慌忙挣开席焕,朝红衣一福:“娘子。”其实,从二十一世纪而来、又原本神经略大条的红衣,压根没感觉出什么不对。——小萄明显精神不济嘛,那让男生送一程不是很正常嘛?于是她点点头没什么大反应,倒是席焕,看看一脸不安的小萄、再看看“没什么反应”的嫂嫂,心中竟平白添了一份担心,担心小萄在他离开后会有麻烦。可事实上,他明明一直觉得嫂嫂人很好,不该有这样的担心。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席焕一揖:“嫂嫂。”“嗯?”红衣看向他,觉得他神情不对,有点不解,“怎么了?”“那个……”他扫了眼身边微醺的小萄,沉然解释道,“小萄喝多了,不过是我灌的,嫂嫂别怪她。”“哎?”红衣再度看向小萄,有些意外,“喝多了?!”不止是她,大概府中任何一个人对小萄的主要印象都是“很规矩”。莫说在当值的时候喝醉,就是说她私底下喝醉了……红衣都需要反应一下!小萄轻点了下头,犹豫着看向红衣,喃喃道:“奴婢不是故意的。”“哦……”红衣眨了眨眼,“那你去歇着呗,我让人给你做醒酒汤。”这事就此过去,红衣没多心,席焕小萄也没再有什么。又过几天的中秋,却是出了大事。席焕出去疯了一天才回来,渴得不行,见小萄正上汤,也没多想这盅是给红衣的,拿起来就喝了。谁都没想到他会中毒,在他昏迷不醒后,一切疑点都到了小萄身上。汤是她端的,端给红衣的,而且她对席临川藏着那样的心思……那是许久没有过的恐惧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红衣根本不听她解释,席临川也不听,把她交给齐伯问话,怎么个“问”法,可想而知。其实齐伯也算是很留情面了,大抵是因为这事上疑点还太多。可她还是吃了在席府里不曾吃到过的苦,背上尤其凄惨,伤痕一层压过一层,有红变紫、再流出血来。席焕过了三天才醒,醒来时还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自然要问上一问。下人将已知的始末说得很细,自然不会绕过小萄这一环。席焕心里骤然一紧。“她人呢?”他急问。那小厮回说:“齐伯还问着话呢。”席焕怔了怔,又道:“兄长和嫂嫂呢?”“还没回来。”席焕撑身起榻,不顾下人们的惊慌阻拦,迳直奔去那小厮说的柴房。他不该管这事的,这到底是他兄长的府邸,毒又是冲着他嫂嫂去的。但不知怎的,他觉得很是害怕……他就是不信这事是小萄干的,害怕她因此冤死。其实那天她喝了几盅之后就已明显有醉意了,他看出来了,但没有提醒而已。那时只是觉得眼前这姑娘说起话来很好听,温温婉婉的样子不失灵动,声音悦耳动听,想多听她说一会儿。她说的事里十件有八件是席府里的事,其中又有一半是关于嫂嫂,带着十足的感激和敬重……她不可能害嫂嫂的!必是嫂嫂错了!席焕这么想着,心里居然生了怨恨出来——这是他唯一一次对兄嫂生出怨恨,满心觉得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人。站在柴房门口,他踟蹰了一会儿,才有勇气让守着的小厮开门。眼下时辰还早,齐伯还没来问话,柴房里安安静静的。那个曾经和他喝酒吃螃蟹闲聊的姑娘躺在房中角落,无声无息,衣上沁出的血迹触目惊心。席焕强定着心神走过去,脚步已放得很轻,但还有步远时,她还是一下子惊醒过来:“不是我……”小萄脱口刚说了半句话,目光一定,看清了眼前是谁。霎时惧色更甚,她死命地想往后躲,怕得想哭又不敢:“少公子……不是奴婢做的。”“我知道。”席焕轻一点头。心觉自己不该对她有这样的信任,还是忍不住道,“我会跟嫂嫂说情……”心底油然而生的最坏的打算让他自己都惊住了——他竟然在想,左不过就是跟兄嫂吵上一架,然后他带着小萄回淄沛去。其他的,爱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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