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衣心中疑窦丛生,总觉得封光确是有哪里不同了,可是具体又说不上来,便只得强笑着答道:“妹妹千万别往心里去,是吾没考虑到你之心情。吾哎——吾虽叫了你的丫鬟问话,但并非是推脱罪责,只是觉得问清楚较为妥当,日后才好防范于未然。吾之丫鬟,平日里是决计不会做这种事的,一个大活人,说疯就疯了,妹妹难道不觉得奇怪?”“姐姐说这话,难道不觉得好笑?侬倒觉得她是装疯卖傻,故意将侬绊倒好给她的好姐妹报仇。”封光说完,又倏然冷笑道:“呵——侬只恨自己,当初一时心软,酿下如此大祸。背后也有小人说,是姐姐嫉妒侬如此得宠,故意叫芳枝弄掉了侬的孩子,侬觉得关于此点,姐姐怎么说呢?”无衣愣了一下,只语带寥落的说道:“吾若有心害了妹妹去,何必等到今日?说出来也不怕妹妹笑话,吾与将军,是因为利益才绑在一起。他的心中,一直只有吾妹即鹿,当初界主赐婚之事,本与吾无关。只是吾妹逃婚之后,界主金口玉言,不容更改。吾才不得不委身下嫁。殢无伤从来只爱红妆,若不是迫于界主威势,又怎会娶了一男子做正妻?吾所为慈光,亦是心甘情愿,又怎谈得上嫉恨呢?吾若是嫉恨,又该嫉恨谁去呢?”封光听闻,扬唇一笑道:“呵——侬听闻侬的吊命药还是姐姐给的,所以侬愿意相信姐姐,不曾指使芳枝暗害了侬去。至于嫉妒一说,侬本就是不信的,姐姐这么说,就更是打消了侬之疑虑。姐姐的妹子名唤即鹿?是殢无伤曾经喜欢过的女人?侬倒是从未听他提起过呢?”嗯——无衣心中失笑,殢无伤怎可能主动和她提起,不但是自己不提,平日里也极其反感他人提起,即鹿这个名字,似乎已成为殢无伤心中一道伤痕。永远不能碰触,永远不会愈合。新欢虽好,但旧欢却更是难忘,特别是一个死了很久,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旧欢。就是因为失去了,才会想念;就是因为得不到,才会念念不忘。不但是此时得不到,永生永世更是不可能得到。活人始终是争不过死人的,人死如灯灭,万事已成烟。谁为一尺盈雪,寂然百年;谁为魂梦困锁,百年不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旧欢如云,时光如水,卷走一切求不得与难再续的哀切。嗯——就不知在殢无伤心中,到底孰轻孰重。他心中微微一动,略带哀戚言道:“妹妹有所不知,吾之小妹已逝去多时。原是吾这个做兄长的,政务繁忙,对她疏于照顾,致使她早早病故。就为此事,殢无伤对吾一直怀有一份不能淡去的敌意。吾作为即鹿的嫡亲兄长,在殢无伤面前,从来不敢提起即鹿;不小心提到之时,他却是屡次与吾翻脸。今儿原是吾多嘴了,妹妹就当没听到,忘了罢。”封光眼神里闪过一丝火光,面上却不甚在意的说道:“姐姐不必担心,侬只是随口一问罢了。侬今日想小睡一会,姐姐若是没别的事,侬就不招待了。”无衣听闻,忙站起身来妥贴回道:“那妹妹好生修养着,吾过阵子再来看你。”说完便外叫了绿萼进来,神情舒畅的转身离开了。因今日起的较晚,他自是不打算睡午觉了,下午闲来无事,便找了绿萼陪他对弈。绿萼却是不允,只笑着推拒道:“人都说下棋要棋逢对手,奴婢与夫人的水平,那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昨儿夜里下围棋,奴婢可是输的够呛,再不敢与夫人来了。不知夫人有没有听过五子棋呢?近日慈光很流行这种游戏,规则简单,一学便会。夫人试试?”他便瞟了绿萼一眼,才舒然一笑道:“好,就依你,将规则说来罢。”绿萼便将五子棋的规则细细说与他听了,末了又拿了棋盘棋子过来,才眉眼弯弯道:“夫人,吾们试试?”他轻嗯了一声,用眼神示意绿萼先坐下。绿萼也不推脱,轻轻坐下,又执一黑子落于天元位上,他眼神一闪,挽了袖子执一白子紧贴黑子旁,姿态优雅,动作流畅,执棋的手指竟显得比白玉棋子还要光润洁白。许是规则不熟的缘故,一上来就让绿萼连赢了两局。赢便赢了,她还要隐含得意的问道:“夫人,奴婢的五子棋下得还行吧?夫人若是不认真的话,又要输了。”说完,便轻落一黑子在棋盘上,无衣仔细一看,又是两线齐进,四中缺一。他心中失笑,却是从容言道:“现在先让你得意得意,等下你就知晓吾之厉害了。”说完,便将棋子收回,重新落子。旧欢(下)吃饭之时,绿萼才把棋盘收了,又端了饭菜上来伺候着。用过饭之后,他先是用香茶簌了口,才缓缓言道:“绿萼,你的棋下得本不错。只是你太急功近利,反倒是失了稳重,才会被吾压制住。其实做人嘛,也和下棋一样;稳中才能求变,须知一子错满盘皆输。”绿萼听闻,忙吐一吐舌头道:“夫人说的是,奴婢受教了,夫人是教奴婢以后,要更稳妥一些?”“嗯——吾的丫鬟里面,还是你最灵慧,一点就通,倒省了吾不少事去了。”“夫人快别这么说,都夸得吾不好意思了。”两人正在说笑着,却见殢无伤沉着脸色从外面进来,一语不发往他身旁一坐。无衣心中暗詂,定是今日已去见过封光了,料想谁果真中了他之激将法,已在殢无伤面前提了即鹿这茬。哈——他倒要看看,到底是新欢难失,还是旧欢难忘。他使了个眼色将绿萼支开,才故作不知的问道:“嗯——你如何了?难不成在武场上受了气?一回来就给吾脸色看。”殢无伤听闻,只冷冷说道:“问题,在你心中,不是已有答案了吗?”“嗯——吾又做了什么了吗?今日吾只去看过封光,见她精神尚佳,才放下心来。难道吾去看过之后,她的身子又不好了?”“你——”殢无伤似是怒火无处发作,半响才憋出一句:“你为何要在她面前提起即鹿,即鹿已亡,你不觉得你这样做”说完,便重重一掌拍在案桌上,只听砰地一声,案桌顿时四分五裂。无衣只得无奈的笑笑,满目悲凉道:“即鹿一生,受众人排挤,终至成疾,抑郁而终。是吾护妹不周,才会让她误入歧途,她一生中受尽冷眼与嘲讽,是吾无能吾无能——你当吾愿意提起即鹿么?即鹿自小体弱,她死时身上挂着的长生锁,是吾曾经为祈求她福寿绵长,专门请匠师打造。而她之性命,却是吾是吾——令她早衰而亡。即鹿这个名字,已成了吾一生中最大的讽刺。”他微闭了眼,只低了头慢慢说道:“今日确是吾说漏了嘴,封光不知从何处听了传言,认定吾嫉恨于她,吾一时气急,才不慎在解释时带出了即鹿的名字。”殢无伤却是不言不语,只拧着眉毛坐在那里。无衣轻抚过自己心口,只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你若不信,那便算了;反正在你心里,吾说什么你都当作假话。吾说真话之时,无人当真;说的假话,却是个个都要相信。哈——”轻嘲声中,微带一丝自怜;说完之后,他也不管殢无伤什么反应,只强自起身朝内间走去。月华如练,时光如水,那些湮氲往事在月色中漂浮,沉淀;只留下些欲说还休的影子。他掀了帘子,在镜台前坐下了,先慢慢脱下了身上绛紫色的常服,又细细卸下了头上花样繁复的金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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