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何其委婉的修辞,暗含了万千隐晦,对他们而言,却已经足够直白。斑没有避开柱间的目光,他清楚的看见那双眼睛中腾起一种强烈的自我矛盾。心底的某一处开始暴动,仿佛要开膛破肚。那个人的掌纹深邃,他已经分不清是他的手捂住他的嘴,还是他的唇贴上他的手。柱间深吸了口气,在斑作出反应前把话接着说了下去:“我不仅想与你一较高下,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他低下头,低沉的嗓音说着一句像是对身下男人的承诺,又像是对自己的告诫的话语,“就这么一次。”然后他将唇印在了自己的手背上,给了对方一个隔了手掌的吻。“我还想,与你推心置腹。”男人微微睁大眼,眼中的一切思绪被这样一句话破开了一切掩饰——就像是一道强硬的光,单刀直入,撕裂开一切晦暗沉重。可明明不该是这样的。他们都是对现实洞若观火的人,认清真相的同时也擅长粉饰太平——知道如何找出真相,于是也就知道了如何隐藏真相。怎么可以有如此近乎剖白的话语说出口呢?他怎么敢?嘴唇的温度升高,明明隔了只手,却像是交换了一个缠绵到了极致的深吻。斑一把扣住了柱间的手,闭了闭眼,最后用力想要扯开这个阻碍。然而柱间纹丝不动,目光里带了某种固执,他手上使力,几乎将斑按在背后的靠垫里,他分明吻的是自己的手背,却像是真真切切的在亲吻这个男人。片刻后,柱间才抬起头,眉头微皱,松开手的同时闭上眼。——他想藏起那一刻眼底的落落寡欢。刚才那一切对他而言,太过失态。斑的胸膛起伏,呼吸缓慢,他专注的看着面前这个隐忍而克制的男人——他连失态都是如此有度,不肯乱了方寸。也无不好。就这么短暂的粉碎理智,放纵过后再重新回归冷静。他们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人。就像是一个双方默认存在的错误。明知是错的,还是忍不住为它找寻存在的理由。“刚才发生过什么吗?”他冷冷发问,一如既往的镇定。柱间睁开眼时目光一派温和,微笑起来:“谁知道呢?”上等席的包厢里摆放着一张小几两张沙发,桌上点了根红蜡,烛泪流下,滴在古铜色的精致烛台上。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就着一张便笺纸写写画画。他们都对台上那出男主角爱上了朋友妻子的戏码不感兴趣。“‘’是大写,最大的可能就是人名。”柱间罗列出来一串名字。斑拿过便笺纸扫了一眼:“你怎么确定他认识凶手,知道凶手的名字?”“凶手不会无缘无故选他做替罪羊。”“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斑一挑眉,漫不经心的看了眼台上的歌剧,此时正演到女巫乌丽卡预言男主角里卡多将被谋害的剧情,“那个女低音唱得不错。水户……是出演过罗西尼《湖上美人》的那个漩涡水户?”柱间点点头,还在专注的研究着死亡讯息。斑看着他专注的模样,不易察觉的一抿唇角,随手拉了拉旁边的摇铃,唤来穿着燕尾服的侍者。“先生,请问有什么吩咐?”“来杯喝的。”侍者双手递上饮品目录,斑懒洋洋的扫了一眼,打了个响指:“一杯whitersian。”然后他将目录推到柱间面前,“你呢?”柱间看了眼倒着的目录,就要将它正过来,动作却顿在中途。“‘w’。”他突然低声开口。“恩?”“我们都错了。”柱间目光沉着,“不是‘’,是‘w’。”斑眼中有锋芒掠过,冲着旁边的服务生若无其事的吩咐:“两杯whitersian。”直到侍者退下以后,他才皱起眉,等待着柱间的推理。“你说,死者是看着你写下的那个字母。”柱间拿起笔,“那么,他死前,为了让你能看懂他的意思,其实是倒过来写的,也就是类似镜像的方式。”他写下一个字母“”,“我们从死者的角度看去,理解为是‘’,但事实上应该站在你当时的角度去看,他本来想写的是一个‘w’。”斑微微眯起眼:“‘w’又能表示些什么?”随即他目光一动,“你是说……”“能在鸡尾酒里下药的,除了调酒师,还有负责送酒的,waiter。”十四舞台上的光线黯淡了下来,低沉的咏叹调还在继续——里卡多虽然爱慕阿米莉亚,却苦于她是朋友的妻子而痛苦不堪。而当他决定送走自己心爱的女人与挚友时,他的挚友却为妻子的背德恼羞成怒,设计要在假面舞会上刺杀里卡多。“这出歌剧本来是影射古斯塔夫三世的被刺杀,”斑懒散的看着即将进行到高潮的戏码,冷笑一声,“改成这样也真是讽刺。”他说完之后许久都没有等到柱间接话,微微皱起眉,转头发现那个男人双手支着下巴还在沉思中。斑敲了敲桌子:“你就是这么请人听歌剧的吗?”柱间这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恩?”“你还在想什么?死亡讯息不是已经解开了吗?”“可是我们还欠缺最关键的一环。”柱间垂眉敛目思索的时候,俊朗的眉目有种难以言表的温柔,斯文又好看,看得人心头一动,“如果那个送酒的侍者真的是下药的始作俑者,那么他的动机是什么?”斑盯着他瞧了片刻,目光落在他耳边垂下的一缕发上,忍住了想要将它绕在指尖的冲动:“十八个身份背景截然不同的死者,一个小小的服务生与他们能有什么恩怨?”“而且那天是你第一次去那个赌场,他为什么还要对你下手?”柱间指出。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不动声色的错开。斑摩挲着面前那杯whitersian的杯沿,低声开口:“按你的说法,首先要找到包括我在内的十九个人的共通点。不过换我的话,比起想通了一切再去缉拿凶手,我会直接找到罪魁祸首从他口中逼问。”“确实像你做的事。”柱间微微一笑。双方陷入短暂的沉默,斑转头继续看着台上歌声婉转的戏码,柱间看着他侧脸与脖颈处流利的线条。明明已经掌握了足够的线索,可是这个雷厉风行的男人却没有提前退场。因为他答应了陪他来看这场歌剧,就一定会奉陪到最后。柱间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舞台上的演出上,尽管跟不上剧情,但还是从男主角死前的台词间听懂了整个故事。他下意识的作出了评价:“他不该对朋友的妻子动心,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斑重复了一遍,轻笑一声,“确实是大错特错。”柱间听出了他的别有所指,闭了闭眼:“但我并不想去纠正它。”斑的目光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那将会一发不可收拾,更会酿成大祸。”“那就是我咎由自取。”心底的情绪难以拿捏,斑下意识伸手摩挲过自己的唇,回忆起马车里那荒唐的一幕,眉宇间带了些郁结难解。最后他不屑一顾的开口:“好大的口气。”台上的歌剧已经落幕,男人径直起身,没有丝毫留恋的准备离开包间。“你果然还是要走。”“我们还是不见面为好。”“总会再见的。”斑皱起眉,手指收紧,一言不发。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坐在原位上的那个男人,然后飞快的收回了目光,离开的姿态利落果断。“慢些走,你腿上有伤。”柱间轻声补充了一句。男人的脚步顿了顿:“恩。”“你居然会来听这出剧。”半小时后,水户坐在梳妆台前卸妆,看着镜子里面柱间坐在沙发放走神的样子,主动挑起话题。柱间应了一声,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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