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韦春龄虽然管莫佑卿叫“舅舅”,他却并非莫家姐妹的亲兄弟,追根逐源,他应该是她们哪位叔公的儿子。
关于这位舅舅,韦春龄的记忆多半是从祝嬷嬷的讲述中得来的。祝嬷嬷说,他曾在她和韦景煊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桂林,拜访韦守中。韦景煊不喜欢这个人,他一接近,他小小的身子便发抖。韦春龄却意外地喜欢他,还骑在他脖子上玩过官兵捉强盗。他和韦守中事情谈得不顺利,没几天就回去了,以后再没来过。
祝嬷嬷倒是从莫佑卿唯一一次的来访中获取了灵感。只要她发现自己的权威在孩子们处受到挑战,便祭出这位土司,说他如何凶神恶煞,如何以各种恶毒法子惩罚不听话的小孩子。有阵子,韦景煊听到这名字,就害怕地捂住耳朵,直往他姐姐怀里钻。
韦春龄搜索枯肠,拼凑关于这位舅舅的片段,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莫佑卿的家。
这里说是家,其实更像是盘山踞地开出的一个小城镇。
韦春龄跳下马,向守着大门的两个壮汉递去一封冯乐亲笔写的信。
一个壮汉进去通报,不久,他满面笑容地跑回来,说:“原来是小少爷到了,赶紧请里面坐。我们老爷正在陪一位客人,但他马上就好。”
韦春龄他们跟着这个壮汉进去莫佑卿的家。这儿从里面看和从外面看又不一样。从里看,这儿不单是一座独立的城镇,更是一座攻守兼备的堡垒。他们一路上登天栈,穿石洞,历经崄巇,最后,来到一条一头深入云端的独木桥前。
桥如其名,只有一根勉强可并立两足的圆木,连接两座山头。桥的左右各有一条略高出圆木的锁链,以供扶手。除此外,再无一保障措施。
带他们来的壮汉说,穿过这桥,就到了莫佑卿居住的屋舍。他不能随意靠近,请韦春龄他们自便。
黄明堂看到独木桥,就有点不适,他还想问清楚些,韦春龄已当先上了桥,他也只好跟上。
韦春龄衣襟带风,走到一半,忽觉身后有异。她一回头,就看到黄明堂双手紧抓锁链,要蹲不蹲的样子。韦春龄愕然,问他:“你怎么了?”
黄明堂实在有些恐高症,本来他一个人慢慢走,兴许能平安无事地走过去,但一意追赶韦春龄脚步,竟是越走越怕,觉得天地山川整个儿都在摇晃。他红着脸说:“你先走,别管我,我歇会儿就好。”说着他闭起双眼。
韦春龄忙说:“别闭眼!”
黄明堂茫然睁眼,这下子,不仅是知觉中全身在晃;实际上,双腿也打起颤来。他紧抓两条锁链,缓缓蹲下。
这时,从烟雾缭绕的桥另一头传来一个男子声音:“桥上的朋友,到底过不过来?”
韦春龄听到这个声音,不禁皱了皱眉,心想:“怎么这声音那么耳熟?我也动摇了,那个人怎会出现在这里?”她定了定心,朗声说:“别急,就来!”边说边走到黄明堂面前。
黄明堂说:“你先走,别管我了。”
韦春龄说:“明堂哥哥,你信不信我?”
“大家都是同盟会兄弟,我自然信你。”
“好,那你别用劲,只当自己是个沙包。”
黄明堂还来不及回话,就被韦春龄拎起夹在腋下。她放开脚步,一眨眼功夫,就跑到桥的尽头。
烟雾消散,在桥尽头等待的人影终于清晰起来。他们一共两个人,一个长身玉立,面貌英俊,年纪不过二十七八,神情之中却带着惯战沙场、历经死生的人独有的冷漠与镇静。高高的眉骨投在眼睛上方的阴影,又同时显示了骄傲与抑郁。这人不是别个,正是不久前在沁雪园擂台上被韦春龄一枪扎伤的侯英廷。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和他差不多高,却几乎是他一倍宽。那人穿着草编短衣裤,露出来的四肢肌肉虬结、黧黑如铁。一张脸实在不似寻常父母能生出来的,倒好像被人施了咒语,才能丑得如此人神共愤。他呆滞而木讷的神情,又为他的丑怪更增添了一重令人惧怕的魔力。
侯英廷本来等得不耐烦,待见到韦春龄,不由得一惊。
韦春龄也是吃惊,瞪大眼问他:“你怎么在这儿?你的伤好了吧?”
侯英廷说:“不碍事,我来探望一个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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