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是我疏忽,叫你侥幸赢了。」他低头在桑陌耳边亲昵地低语,像是说着世间最温柔的情话,「但是这一次……绝!不!」语调陡然升高,他双眉倒立,手腕顺势提起,竟将金簪迅速从桑陌体内拔出。血花飞舞间,几点萤光闪闪,三魂六魄随同四溅的血珠一同疾速射向远方。屋外的夜鸦纷纷嘶声尖啼,扑翅跟从而去。随着魂魄远离,桑陌的身体顿时失了生气,只有双眼还讶异地睁着,似乎依旧不敢相信。空华把刑天收进袖中,抱着他慢慢站起,屋外的天已经黑了,一弯弦月斜斜地挂在天边,凡间的夜晚平和而静谧:「桑陌,我们再赌一次吧。我将我的所有压上,赌你的爱恨。」黑色的身影牵着个小小的孩童渐行渐远,融进了深沉的夜色里。红色的细长花瓣自天坠落,将晋王府中的所有掩埋。「咿呀‐‐」一声,破落荒宅中陈旧的木门自动合上了,关起一室离奇传说。「据说刑天以精血魂魄为食,三魂六魄一旦被食尽,大罗金仙也难相救。」忘川边,一袭惨绿衣裙的女子巧笑倩兮,俏生生立在河边,任由彼岸花落满肩头,「被刑天刺中是死,若拔出刑天,魂魄四散……」她转了转莹绿的眼睛,嘲讽的笑容莫名地让人想起另一只也爱这般嘲弄人的鬼:「魂魄四散,于旁人是死,于你冥主空华却是一线生机。」「可是……」她的头发湿漉漉的编做一股拖曳到胸前,发梢也是绿的,让人想起丛生于湖底的水草,「魂魄消散容易,收集却难。纵使你能再集齐他的三魂六魄,他能否转醒也是未知之数。」「何必再坚持,上一回他赢了你,这一回,你还是输了。」她终于挑明了她的来意,伸出缠了一圈又一圈绿色珠链的手,「他不会醒过来的。」似是诅咒。她大胆地直视着空华的眼睛,缭乱,明湖中的女鬼,在空华出手前迅速跃入了滔滔的忘川中:「你知道,这三百年他是怎么过的吗?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很多事,你都不知道,可是……我却全部看到了。」阴风尖啸着掠过,红色的彼岸花被吹散在半空中,小猫紧紧握着桑陌垂下的手,抬起头,看到男人线条刚硬的脸和抿成一线的唇。冥府,位于地底深处而长年不见日光的所在。连熊熊跳跃的火焰都泛着青色的诡异光芒,小猫跌跌撞撞地从城外摘来一朵血红的彼岸花放到桑陌颊边,失了血色的脸看起来似乎就有了那么一点光彩,即便在青色鬼火的照耀下,显得那么微弱。窗外,布满阴云的天空下可以看到不断来来往往的夜鸦,飞近一些,可以看到它们的口中或是叼着一颗带着血丝的眼球,或是在爪下紧紧抓着一截已经浮肿的手臂。小猫把头埋进桑陌的颈窝里,同先前在晋王府那样用自己的脸去蹭他的,只是,不再有人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拉开,艳鬼闭着眼睛,木然的脸上不见宠溺的笑。小猫有些失望,跑去窗边趴在窗框上,隔着雕花的棱窗,去数从远处飞来的夜鸦。上上上一次,数到第一万只的时候,他们找到了一颗闪着红光的珠子,主君说,这是桑陌六魄之中的灵慧。后来,上上一次,数到了两万只,夜鸦叼来一块白色的石子;又数到十万只的时候,主君将一方蓝色的宝石小心地放到床头的小盒子里……总是隔得很久很久,似乎时间隔得越来越久,已经很久没有听说他们找到什么。主君很忙,幽冥殿中有永远也做不完的事。总是有夜鸦飞到一半会从空中掉下来,他们说,它们太累了,飞不动了。主君几乎驱使冥府中所有的夜鸦去搜寻,他日夜不停地运用法力驱动着夜鸦们,所以每次他来的时候都很疲倦,在床边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在睡梦里,他的眉头仍旧皱着,醒来的时候,他就附在桑陌耳边说话,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他会打开那个谁也打不开的锦盒,看着里头还空着的小个子发呆,那个表情,也曾经在桑陌脸上见过,自己一个人孤单单地在大雨天蜷缩在旁人家的屋檐下时,一定也是这样的表情。夜鸦一只一只地飞来,又一只一只地飞走,有的突然掉了下来,落在忘川中就失了踪影,会有别的夜鸦代替它继续飞。然后,它们会带回来各种各样的东西,残尸、内脏或是亡者的灵魂。有时候,他们会大喊着疾步跑去幽冥殿,然后空华就会捧着一颗闪着五色光芒的石子回到房间里,把它放进锦盒中空着的隔间里。那天,他会长长久久地抱着桑陌,说许多许多话,桑陌闭着眼睛,麻木的脸上没有表情,他用手抚摸他的脸,亲吻他,什么都听不清楚,坐在一边的小猫只听见他不停地唤着:「桑陌、桑陌、桑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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