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次问他为什么,他就会很敷衍又很拗口地说‘他们就是为了找回这种思考为什么的本能,而做出这种选择的’。这鬼东西我从来没听懂过,不懂,我就只能继续问,可我一问多把他问烦了,他就会说,等我长大就知道了。”“后来,我长大了,可我还是不懂,他也还是没继续解释,而是把这个,”将脖子上的军牌拆了下来,“把这个掰成了两半,给了我一半。说什么时候我能把两半凑齐,我就懂了。我从没成功地从他手中抢到另一半过,但我后来却还是凑齐了,因为他死了。”“直到他死了,我还是不懂。”“他连临死前,我问了他同样的问题,可他却还在忽悠我,忽悠着我来这个时代,说等我来了,我就懂了。现在我来了,”大拇指摸着军牌上的纹路,“带着这个完整的军牌来了,在这里生活了二三十年,可我还是没懂。于是我就想啊,我一定要让这愚蠢的念头终结在我这一代,我一定不会这样对我的孩子的,但我……没能做到。”“你有孩子?”卢苓韵看向了许军锐。许军锐回应了她的目光:“有啊,有啊……”目光散远了,像是在呓语一样,“是有啊,但我欠了他很多很多,我对不起他,一辈子都补不全的亏欠,永生永世都无法……”突然不说了。又将目光移回到了卢苓韵身上,翘起嘴角,转移了话题:“其实啊韵韵,虽然有时候不爽了来格斗室动动筋骨也挺不错,但女孩子嘛,哭一哭也是可以的。”尽力地婉转表达着。“哭?”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不大的格斗室里,卢苓韵的声音竟然突然显得有些远。“不好意思?”“怎么可能?”卢苓韵避开了许军锐的双眼,侧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如果能哭得出来的话,我倒也想啊。”动动身子,躺在了自己的胳膊上,“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三岁?两岁?还是一岁?不记得了。反正出于生存的本能,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不会哭了。”许军锐的表情突然僵住。卢苓韵却在笑,“我爸,毕生有三个爱好,喝酒、骂人、打人。我没出生前,那个‘人’是我妈,我出生后,那‘人’就变成了我,因为我两腿间少了个根把子。”“我人小,皮薄骨头软,没我妈扛打,也没她那口才,所以和她被打时那杀猪般的大哭大闹不一样,我挨打是不敢吭声的,因为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我哭得越是凶,他打得就越来劲,反倒如果我没什么反应,让他抽我就像是皮带抽石像一样,他抽累了,就会瘫在一边像狗一样喘气,等他喘得地回房间了,我就解放了。”“所以为了少疼点,我就只能骗自己说不疼啊,憋着不哭不闹不吭声啊。这样憋着憋着,我好像就不会哭了。”下意识的,许军锐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卢苓韵还在说着,“我印象很深,我人生中对‘爸爸’这种生物的第一个记忆,就是他坐在炕上,把我放在他的腿上,面对着刚进门的我妈,两只手一上一下死死地掐着我的脖子。我妈哭啊叫啊却不敢靠近,我也想哭啊叫啊,可我连气都上不来。我脑子里一片混沌,眼前亮一片黑一片的,就只看得见我妈那张鼻涕泪脸。”“不是我说笑,”卢苓韵脸上的笑容刺地许军锐的眼睛生疼,“但我记得,我当时好像真的看见未来了,我知道我会死的,我会死在那个漏风的屋子里,死在自己的亲生父母的手中。所以之后的每一次挨打,我都是双眼一闭两腿一蹬,等死。”看着许军锐,“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因为之前妄图以凡人之躯窥探天命,现在就遭到报应,得了个这种死都死不痛快的逆天能力?你说,我每次嗝屁后,能力都会不受控制地发动,将我回溯到死之前,那是不是意味着等我老了,我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老死的那一天?重复上个永远?一直重复到老板你出生的年代?”许军锐没能回答,但卢苓韵也没打算等他回答,“呵,又能说什么呢?都是命,逆天改命什么的,我还没这能力。”她总结道。接着,两人都不再说话了。许军锐紧紧攥着手中的军牌,攥着,攥着,攥着……咔嚓!军牌断成了两节。“韵韵。”他叫。卢苓韵没有回答,闭着眼睛侧着脑袋躺在一旁,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可许军锐知道,她没睡。“韵韵?”他又叫。这一次,卢苓韵睁开了眼睛,果真,目光是清澈无比的,没有半点的睡意。她看向了许军锐,看见他将下半截的军牌递了出来,可她却没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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