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首座年纪最大的老人用筷子颤巍巍地夹了一块肉放进江戈的碗中:“多、多吃点。”老人的视力很差,视野模模糊糊的,年纪大了之后,说话都不算利索了。就算如此,他还是连声催促江戈多吃点。江戈微微笑着,只说“好”。酒,肉,老友,年轻后生。白酒一下肚,坐在桌边的老人们话就比平时多了许多,眉眼之间依稀带上了当年唱戏时的那股子江湖气。彼此之间七七八八地讲起了各自的故事,什么谁谁谁年轻的时候唱的什么最好,在哪里演出的时候多少人看呆了。然后就有人揭起了黑历史,说谁谁谁第一次上台的时候有多怂包,词都忘了,回头被师傅打了多少板子。不仅要说,还要问坐在一边的江戈,问他觉得谁说的有道理,谁根本就是在放屁胡吹自己。江戈端着酒盅,慢慢地喝着,有人问,他就跟着回答两句。老人们这一段饭,就像把憋了几十年的话匣子打开了,就算是平日最沉默寡言的,也开始说起了自己当年怎么样。“你们都是放屁。”刘老头酒量不算好,白酒一下子,就有些高了,斜着眼看在座的,“要我说,唱得最好的,当然……当然是……”“是谁,你说啊。”其他人叠声问。“当然是我。”刘老头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我呸。”“呸什么呸。”刘老头一瞪眼,伸手就操起筷子,“老子现在就唱个给你们听。”说罢,也不管其他人愿不愿意,刘老头筷子一敲碗沿,自顾自地就放声唱了起来。“君不见——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呦,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老人的声音早已经没有了年轻人的清亮,沙哑得就像大漠上的风刮过砂石。苍苍的歌声忽然地就被从旷野而来的晚风扬了起来,烈烈地卷上天空去。筷子与碗沿碰撞发出的伴奏竟也在这沙与石的声音里现出了几分慷慨。于是数千年前那位狂歌狂舞的诗人就从歌声里走出来了。他袍袖猎猎地卷开,左手持杯右手挥毫,狂醉狂饮,劝在座早已经青春不再白发悲的人们,时光匆匆老,该醉且醉莫空杯。不知道是谁跟着也敲起了碗,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所有人跟着刘老头一起放歌。“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呦……”江戈端着酒盅,坐在放歌的老人们中间。他听了一会儿,仰首将酒一饮而尽,也跟着唱了起来。“……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他唱的声音很低,腔调却与刘老头一般无二。自古悲君不见愁,多是白首。…………………………………………阳光铺洒在大地上。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大地上不论是废弃的机器还是其他枯黄的草木都被照得清清楚楚。江戈的袖子挽到手肘处,蹲在一台自动太阳能转化发电器旁边,用扳手拧紧最后一个螺母。刘老头蹲在他旁边,看他忙活着,也不说话,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自己卷的土烟。估摸着是那天开了烟瘾的口子,刘老头这些天将乱七八糟的叶子一晒裹上纸一卷,给自己捣鼓了个连土烟都算不上的烟。江戈看他抽那玩意,说过几次,刘老头只是应着该抽继续抽。不过,这地儿连烟叶都长不出来,刘老头卷的也只是一些普通的叶子。确定没有什么太大的害处之后,江戈也就随他去了。“你也不嫌太呛。”江戈站起身,将扳手放到另外一边。“呛啥呛。”刘老头硬邦邦地回答。“我刚刚接的那位置你看清楚了吧。”要是往常,江戈肯定会抢他两句,不过今天江戈没有说他,只是拍了拍发电机的机盖,“一般情况下,主机能够维持个八九年不会坏,要是供电有问题一般都出现在转化器这里。要是供电上不来了,就关掉电闸,然后打开这边检查一下……”江戈说着,又有些不放心,想将转化器打开再给刘老头讲一遍。“检查个屁。”刘老头忽然硬邦邦地打断了他。江戈停下动作。“什么乱七八糟的,看不懂,老头子我学不会。”刘老头臭着脸,站起来,转身气呼呼地就走。在那天修完路灯之后,江戈又从废墟之中找出了不少东西,今天将长期自动发电机给修理出来了。这一次他没有再拆掉飞船上的能源,而是直接用自己的那把“贪婪”匕首给发电机注入能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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