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隅摸到自己满面泪水。
这是第一次,他抽烟之后,竟未做一个美梦。
三天后,烟友接了一宗买卖,方无隅和他并了另外几个流窜之徒,去一栋小洋房里盗一幅画。
到小洋房踩点的时候,方无隅愣住,这小洋房,便是去岁方云深买下来的那栋,如今已成了别人的了。
这点都不用踩了,方无隅画了一张小洋房的详细布景图,对这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了如指掌,从哪里翻进去,画会挂在哪里,他都门清。把图交出去之前,他要求这宗买卖得多分他一成的利,对方同意了。
晚上方无隅把风,没想到却出了大事。
本已确认家主外出的小洋房里,也不知为何会多出一个熟睡的女人来,女人被楼下的声音惊醒,揉着眼睛下了床。
方无隅还在把风,唇上叼着一根烟,在明灭的火星子里他突然听见同伴纷乱的脚步声,那几个人没把画带出来,却双手是血。
方无隅嘴角的烟掉了下来,长长的烟灰断成几截。
第二天警察局接到报案,颐和路上某栋小洋房内发生命案,死掉的女人身中五刀,流血而亡。警察局立案侦查,矛头直指那些三教九流之地的地痞流氓,初步怀疑是行窃事发,将人捅死。
风声紧,烟友吓得不敢出门,方无隅坐在椅子里发呆。几天后,方无隅出去打听风声,觉得不对劲,收拾好东西要走。结果他那烟友不肯走,死活要待在这间屋子里避难。
方无隅带上自己的钱离开。
没多久,他的危机感得到证实。
这宗买卖他们只是卒子,也不知幕后人是谁,但显然这已经到了弃车保帅的境地了,他走后才一天,警车就开进那条胡同去搜人了,可见是有人把他们出卖,要把这祸事推在他们头上。
方无隅无处可去,只能在一间小旅馆暂避,想等风头过去。
可警察局没多久便出了几张通缉令,他的画像被贴上了墙。这一定是被抓的人供出了他,也许警察都已经去他哥家里搜过了。
方无隅绝望地躺在小旅馆的床上,眼睛瞪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他躺了没多久,雪上加霜地又犯了烟瘾。哆哆嗦嗦地找了半天,却只剩下一星半点的烟茬子。
方无隅把这些细枝末节宝贝似地抽完,酣睡了整整二十个小时。
咚咚咚。
他被小旅馆的老板敲开了房门,要他付接下里的房钱,他找了半天,只找到一点点钱,这点钱他还不想交出去,要留着买烟。便转头和老板说宽限一日,明天他就给。怕老板见过通缉令,会认出他的模样,他说完便砰地把门关上。对方在门外叫骂了几句,说到晚上他还交不出钱,就把他拉到警察局去。
方无隅靠着门,发现自己身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洗了把澡,揣上那点钱,等天黑后,趁着夜色翻墙离开了。
三伏天,大晚上竟也一丝风都无,沉沉的燥热却让方无隅觉得冷。他一路走身上的温度一路掉,走到背光的阴影之地时,烟瘾已经把他折磨得抬不动脚了。他倚着墙发抖,坐在地上,感觉自己大概是快死了。
其实他明白,他那点钱,不够买烟,那些吸血鬼并不会把烟卖给他。
方无隅认清了这个事实,他突然很想回家,很想他哥,从离开他哥那天起,他还从来没有想过他。
方无隅勉强走到了他哥的楼底下,看到窗户亮着灯,他擦干净因为烟瘾而流出来的眼泪和鼻涕,上楼之后,却在门外伫立良久,最后还是没敲动那扇门。
他觉得自己总算做对一件事,那就是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去连累他哥。
离开胡同,他又想去买烟,也许他求求人家,人家会分点烟给他。
求人如吞三尺剑,方无隅还从来没求过人。他不愿意,哪怕死了。
方无隅想到死,家不能回,烟又买不到,通缉令还在张贴着,仿佛一切生路,都在眼前断送。
他把身上的外套扣好纽扣,整理了一下裤子,哪怕要死,也得体面的死。
可怎么死呢。
方无隅想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承认,他怕死,他一点也不想死。
他是拼了命无论如何也要让自己活下来的人,哪怕踩着别人的尸骨。他那么要活,他哪里想死了。
这时候,他听到缥缈若无的一缕唱戏声,慢慢抬起头,拐入一条路灯敞亮的大街。
那里竖着一家大戏院,他刚来南京时还去里面听过一场红拂传,半路因为思念孟希声,便离场而去。
唱的竟然还是红拂传。
方无隅笑出了声,他站不住了,蹲下来听那大戏院里偶尔飘出一缕唱戏声,听着听着,等突然传出疑似孟希声的唱腔时,方无隅猛地一颤,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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