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夜深,她终于抬了头,略略舒展了身子,才看向皇帝。旁侧专侍研墨的小太监已是两眼打架,满脸疲乏。皇帝却仍旧神情凛冽,下笔飞快,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没有半点劳累之色。他手边还有小山似的奏章,好像无论何时,那儿总是堆得满满当当。
青橙行至大案边,拿过小太监手中的鎏金墨锭,轻轻研磨。皇帝有所觉察,仰起脸,反问:“你累不累?”青橙噗嗤一笑,道:“这话该问你罢。”皇帝放下御笔,合了折子,双手揉了揉眼眸,这才露出些许怠倦,道:“朕是习惯了,你是女子,不一样的。”青橙转身往桌上倒了碗茶,递与他,柔声道:“今儿先歇息,明儿再批罢。”
皇帝一口饮尽,笑道:“明日又有明日的。”停了停,温和道:“你先去睡吧。”
青橙迟疑片刻,道:“政事虽紧要,但皇上龙体亦应保重,此时已近午夜,正是阴阳交替之时,阴气最盛,《黄帝内经》云:“阳气尽则卧,阴气尽则寐。”你长期以往的夜不寐寝,实在不好。”皇帝勾唇一笑,手撑着脸颊,略含惊异道:“朕倒想知道,你到底藏了多少才干,竟连医书也能信手捏来。”
他缓缓朝她伸出手臂,青橙行至他身侧,皇帝一把将她揽坐在膝盖上,道:“朕心里一直纳闷,前头你为何要生气,可真叫人摸不着头脑。”青橙双手捧住他的脸,两人鼻对鼻,眼观眼,她嘟嘴道:“我并不是生你的气,只是有些惶恐。”
皇帝不解,道:“惶恐?”又展眉一笑,道:“朕又不凶你,你惶恐什么?”屋中点着数十盏灯具,明亮皓洁,犹如白昼。她的眼底忽而掠过一丝让人瞧不明白的哀楚,只须臾,又隐没无踪。她低声道:“我惶恐,终有一日,你会待林采悠那般对待我。她曾是你枕畔之人,可...”皇帝打断道:“所以你就躲着朕,生朕的气,不愿承宠?”
青橙点点头,心里忽而一酸,眼中蒙起淡薄的雾气,道:“我日日这样想着,僵持着,却还是忍不住想你、念你。”她用手心柔柔的摩挲着他的脸颊,他醇声朗朗一笑,含着浓浓的宠溺之意,呢喃道:“真是傻丫头...”她攀上他的脖颈,他亦收紧了臂膀,将她攥入怀里……那瞌睡的小太监听见声响,醒来见如此,还以为是在做梦,狠狠掐了自己一指甲,才哆哆嗦嗦的往外退。
两人如漆似胶,自是别有风情。吴书来领着屋里屋外的宫婢离得远远,只留了值夜的一个小宫女守在廊下,以免里头叫人伺候。
次日晨起,内务府便拟了旨意,晋纯嫔为纯贵嫔,居翊坤宫主位。青橙原应搬入主殿寝居,可她住惯了庆云斋,亦懒得挪动,便向皇后请了懿旨。皇后自是答应,又赏了她两对透肌入骨的上等古玉镯子,以做晋封贺礼。
王进保领着四五篓子冰砖往翊坤宫走,正巧尔绮从屋里出来,揶揄道:“哎呦,我以为是谁来了,原是王大公公。”王进保亦步亦趋的上前,满面堆笑道:“纯主子晋封,我来磕个头,劳烦姑娘通传一声。”
尔绮眉梢一挑,皮笑肉不笑道:“主子吃了膳,已经午歇了,你改明儿再来罢。”
王进保两眼骨碌一转,顺手从腋下掏出半块胭脂,是用香檀木盒装着,谄媚道:“昨儿去外头采办,特地买了几样时下上京里最时兴的东西,请姑娘笑纳。”
尔绮斜眼望了望,王进保忙掰开盖子,递到尔绮鼻尖,道:“你闻一闻,不仅颜色纯正,味道也好。”尔绮一嗅,果是芬芳四溢,不由面露霁色,将那盒子往袖口一送,转身往里道:“主子,内务府的王公公来给您磕头了。”
青橙待下人素来仁慈,遂搁下针线,道:“进来吧。”
王进保掀起黄绫帘子,至东屋,先往地上跪了,叩首道:“奴才给纯主子请安。”
青橙微微含笑,道:“起来吧。”见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内侍抬着冰砖,便道:“前头听尔绮说,地窖中的冰砖不多了,宫里皆省着用。既是如此,我这儿也不敢多拿,依着平常的例份便可,剩余的你都抬回去罢。”
王进保是历经过大场面的,听着青橙如此说,也未觉得不妥,依旧恭顺笑道:“主子客气了,冰砖再短了用,奴才也不敢短了庆云斋的呀。您先前是嫔位,份例是少了些,如今晋了封,所吃所用的份例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青橙久居深宫,内务府的脾性心知肚明,却也懒得计较,遂点了点头,客气道:“以后还要劳烦你多多操心诸事。”王进保见青橙无意追究过往,心里陡然舒了口气,添了几分真心实意,道:“主子客气了,往后有什么事,尽管让人告诉奴才,奴才定当鞠躬尽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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