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代?你确定?那不是好几百年前了吗?这‘楼中楼’竟已存在了那么久?”霍定纯颇有些错愕,这秦汉至晋,剔除当中几番乱世,也已有三朝之数,这“楼中楼”金固堪比一国,倒是教人难以置信。
姬洛指着其中两块碑刻,解释道:“周代重礼,碑首不同于当今盘蝻浮刻,多为圆尖两形制,譬如琬琰。琬圭上端意象天圆,象征德行,你看这一块,‘碑阳’所刻乃是歌颂一个人德方端正;而琰圭上端尖顶有锋,主战事兵戈,右手这块便是颂扬一人的赫赫军功。(注)”
“说的都是谁?”
“不知,”姬洛伸手,轻轻抚摸过碑面,而后欷歔一叹,“多有毁损,看不出了。”
霍定纯心有遗憾,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颔首示意,叫上姬洛再往前走。在他转身的一瞬,姬洛抬眸向天,眼圈却有些微红。
两人继续行走,待跨过一条沟涧,在几株花树后发现另一片草坡,也有几块残碑,和刚才那地方非常相似,却又不同。刚才的趺座下多长着各色的花卉,而这里却一朵花也没有,只有几棵高大古木,葱郁之下,显得森然冷寂。
霍定纯当即断定,若是没有毁坏,这里该是一片碑林的南北两面,而眼下这处,多半是墓地。
墓地阴气较重,此地又是背阴处,风吹瑟瑟,霍定纯心里不大舒坦。
他随苻坚左右,是“六星将”里唯二早年曾出入军中参与征战的人,秦国多以首级论功,杀人过多,双手沾血,又时常教人身首异处,颇为残忍,因而遇到这种地方,他都能避则避。
“姬洛,你去看看,都是谁的碑。”反正他也不识篆体,忙打发身前的小子去瞧,而自己则找了一处阳光鼎盛的地方,坐在石下调息。
姬洛照做,依次从每一块碑前走过,方才赤红的眼睛忽然一刺,竟不自觉有热泪盈眶。他怕霍定纯瞧见,忙俯身背转去,心中一片凄惶。
这种感觉和情绪皆生于意识深处,连姬洛也无法解释,这究竟是为什么,唯一能猜测的便是,他和这泗水楼中楼一定有某种紧密的联系——
也许他曾生于此地,流落在外,也许刚才那几块墓碑之下入土之人,与他有某种关系,但这一切都很难做出判断,除非他能回想起过去。
姬洛用袖子拭了拭眼角,继续往前走,快到尽头的那几块碑坐落在缓坡之下,不仅风水极佳,而且形制也要比刚才的华贵上许多。
再抬眼四望,波涛轻拍,太阳将落,霞光从潮平两岸间流转铺落,叫人心头起伏再无,只余下安心平静。
“唉……”长叹息中,姬洛回头扫了一眼那几块碑,这一瞧,差点吓得向后跌坐在地——这几块碑上所记之人,皆为姬氏,似是出自一个家族。
“这么看,五百年前,许是一家。”姬洛扶着心口自嘲,忽又想着不对,自己这姓氏是承了华夏始祖黄帝的姓,真正叫什么还不得而知,不好占人家的便宜,于是赶忙站起身来,对着几块墓碑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霍定纯吐纳之后,在那头等得不耐烦,睁眼一瞧,那小子检查个石碑竟还拜上了,不由嗤笑一声,只当他年轻不稳,揶揄道:“你作甚呢?怎么还拜上了别人的祖宗?得嘞小子,咱赶紧查完,赶在落日前回去,不然夜间水盛阴风,你再怎么拜也没用!”
“来了来了!”姬洛抄着袖子,走之前又多看了一眼,遂不再回头。
“怎么样?都是些什么人?”霍定纯攀上了一块踮脚的大石头,站高望远。
姬洛随口说了几个名字:“都是‘楼中楼’的先辈。”
这几个名字都不耳熟,连帝师阁都有专门的祠堂埋骨地,泗水门人若真是从大周传至如今,倒也合乎道理。霍定纯颔首,不再追问,只道:“既然是英灵埋骨处,我们也不便多打扰,走……等等!”
他顿了一下,定睛朝前头多望了一眼,冲姬洛招呼:“那边还有一块碑,就在石岸边,你从左前方那棵树下抄过去,去看看,会不会是楼主的,我瞧着石料很新,像是立过没多少年……”
姬洛按他说的路线走,边走边问:“就算是这一代的楼主真的死了,怎么会有人立碑?”此地清幽,两人稍稍放大声量,几乎能隔空对话。
“去看看总是好的。天下都在传八风令,也没说九使出去了不能再回泗水,他们唯楼主之命是从,有人回来立碑也说不准……”霍定纯不放心,这一次甚至想亲自瞧一瞧,只是他这边路岔过去,走到一半走不通了。
下方被湍流凌空截断,隔了两块巨石的距离,十分险峻。
霍定纯焦急地喊:“姬洛,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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