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寒凉,一口气奔出好远后,他才停下,弯腰撑着膝盖剧烈的喘气,荒郊野外风声呜咽,忽然一声枯叶踏碎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王祝下意识抬头瞥过,浑身骤然僵住。只见不远处黯淡的天光下坐着一人,长袍曳地,墨发在风中纷飞,神情邪魅,似笑非笑。殷成澜好整以暇的低头玩弄着指间的银色小刻刀,刀刃在冷冷的月光下流转一抹森寒的银光。王祝后背爬上毛骨悚然的冷意,他盯着殷成澜退了一步,正要转身逃走,就看见荒凉的小路上,一人不紧不慢走了出来,将他的退路堵死。“公子这是何意?”王祝道。殷成澜摩挲着锋利的刀刃:“王管家深夜不睡觉来荒郊野外又是何意?”王祝将手揣进袖子里,做出一如往常谦卑的姿态:“哦,谷主下落不明,我夜不能寐,出来走走。”殷成澜便笑了出来:“是吗,劫走令谷主的人在下已经找到了。”唤了一声灵江,“拿下他!”王祝瞳仁一缩,从袖中摸出一枚暗器向殷成澜扔去,身子却极快向一旁掠去,速度有着不同年纪的敏捷。殷成澜的动作更快,手腕一抬,在耳侧截住了暗器,而王祝已经没影了,他看见灵江望着他,说:“还不快去。”灵江见他没被暗器伤着,这才轻描淡写点了下头,身影化作一坨胖乎乎的小鸟,扑棱着翅膀消失了。等天色微亮,殷成澜坐在客栈里饮茶时,灵江小鸟已经拎着狼狈的神医谷管家回来了。一进客栈,就看见殷成澜手边盘踞的雪色雄鹰,灵江眉头一皱:“它怎么来了?”海东青喉咙里咕咕叫着,一双明亮锐利的鹰眼不动声色的盯着灵江,有点高深莫测的感觉。这东西跟着殷成澜久了,性子也跟他很像,灵江觉得很龟毛,冷着脸坐到桌边,将王祝丢到殷成澜脚旁。那老头路上不知道受了怎么非人的折磨,身上没见几道伤口,精神却恍恍惚惚,一看见灵江就浑身哆嗦,嘴里喃喃着什么,殷成澜弯腰,听见他惊恐的说:“妖、妖、鸟妖……”殷成澜笑了下,心道应该是灵江这小鸟半路给人家吓住了。“严楚在哪里?”殷成澜问。王祝坐在地上还在不停疯疯癫癫的自言自语。灵江正和海东青大眼瞪小眼,听见他说话,仗着自己手比爪灵活,忽然推了一把海东青,殷成澜的海老弟没料到此鸟如此贱,爪子一滑,从殷成澜腕上踉跄起来,张开翅膀扑棱了两三下才又站稳了。海东青:“……”灵江绕过殷成澜蹲到王祝面前,两三步的距离已经摸出了他的八棱梅花锤,将锤子砸到地上,他仅有的好脾气和耐心全给了太子殿下,对待敌人一向是冬风般的凛冽。压低了声线,厉声说:“别装疯卖傻,我既然敢暴露身份给你,就是想告诉你,像你这种人,我一口能吃三个,不管你说不说,我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眼下不过是给你一个喘气的机会,你若是老实一点,好生配合,兴许本妖怪大发慈悲就不吃你了,将你交给严小白脸处置。”他说话的时候脸阴沉着,手里漆黑的梅花锤泛着肃杀的寒光,真如当世流传的话本里妖魔鬼怪的样子。王祝活了半辈子,自以为老谋深算,见多识广,可他见的再多,也没见过妖怪,一时之间被吓的魂飞魄散,到底不是年轻人,接受能力虚弱,又连夜惊慌失措的逃命,眼下脑子都不清楚了,叫灵江这么一吓,浑身猛地震了一下,扑跪到地上,疯狂磕起头来,不停喊着饶命。灵江冷冷的问:“严楚在何处?”“神医谷,我将他囚禁在谷里,鸟爷爷饶命,饶命……”灵江嗯了一声,拎着大锤子站起来,用下巴指了一下殷成澜,示意他事情解决了。殷成澜靠在轮椅背上看他,眼底有点笑意,此事如果搁在他的手里,起码要先拐弯抹角的打几个心知肚明的哑谜,不成,再威逼利诱,再不成,才严加拷打连蒙带吓,最后得到结果。这是人惯用的手段,总是喜欢先以胜利者的姿态彰显自己以德服人的虚荣之心,而灵江就粗暴直接的多了,抓住对方的软弱恐惧,猛的下药,精准狠厉,一击便中,自成一派野性之美。灵江看见他的笑,冷冽的眸子一愣,随即温和下来,他只有对这个人,才是春风般的温暖,大概飞禽猛兽都这般直白,爱恨分明的让心思复杂的凡人艳羡。“我们去神医谷?”灵江见他神情缓和,就蠢蠢欲动,把手搭到殷成澜的另一只腕上,用指腹摩挲他的肌肤。殷成澜对他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毛手毛脚的臭毛病无言以对,拍掉他的爪子,说:“既然严楚已经有了下落,我不便再在此地耽搁下去,今夜我便启程回万海峰。”他语焉不详的说:“驭凤阁已成众矢之的,我的计划方才开始。”灵江明白过来,是皇帝的大军到了,皱眉说:“好。”殷成澜抚摸着海东青光滑的皮毛,睫羽微垂,秋季的阳光泛着金光,照在门窗上,将他的侧脸映的温柔平静,可灵江却从他疏漠的神情上察觉出异样。“我的身份一旦暴露,与我有关的人都会成为他的目标,你带王祝前去神医谷寻找严楚,保护二人。”灵江敏锐的发现问题:“我什么时候带他们与你见面?”殷成澜沉默了会儿:“等解决完此事,我会飞鸟传信告诉你。”寒香水(四)殷成澜没让他回驭凤阁,也没告诉他要去哪里,灵江便知道,驭凤阁怕是再也回不去了,他不清楚殷成澜的计划,也不想追问,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他守着他的救命稻草,一旦殷成澜需要,就能立刻将严楚带到他面前。傍晚,秋风习习,驭凤阁的影卫和一辆崭新的马车出现在客栈外面。殷成澜披着一件墨色披风,几乎要融进夜色中。他和他对视,该交代的已经交代过了,没有多余的话要说。灵江环胸抱臂靠在客栈大门口,默然看着他上了马车。马车缓缓滚动起来,这时,车帘忽然被撩开,一团黑影朝灵江丢了出来,他伸手接住,发现那是殷成澜的披风,上面还残留着温热的气息。“天冷了。”殷成澜的声音隔着马车响起来。灵江抿成一线的薄唇勾了一下:“不会冻死的。”马车奔跑起来,一声不轻不重不咸不淡的‘嗯’随风散入夜色中,车轮碾压路面,一骑绝尘而去。直到马车没入夜色之中,再也看不见踪迹,灵江打开披风,看见里面裹着用牛皮纸包的花生米以及下面压着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他将银票塞进怀里,花生米揣在手上,握着殷成澜的披风,低头在上面落下一吻,然后潇洒转身,进了客栈。将王祝五花大绑捆了丢到原先的马车里,没再多停留,灵江也驾车上了路。长夜漫漫,人间三山六水十万大川,纵相隔千里,但总有归期可盼,愿守相思一种,望两处保重,斗转星移,他日必将相见。灵江一只脚踩在车辕上,披着殷成澜的披风,哼起了怪腔怪调的小曲:“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亏我思十九的情绪好比度日如年……”七日后,灵江赶着马车抵达了神医谷。神医谷在大荆的东南方,掩映在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中,夕阳下,秋意染红了山腰,微风轻拂,橘红色的林海泛起波纹。灵江驱车刚到入谷的山口,就有守卫从林中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谷主不在,请阁下另择时日前来。”灵江二话不说从马车里拽出管家,将梅花锤压在他肩侧,半句废话都懒得说,冷冷道:“让开。”八棱梅花锤有千斤重担,直接压垮了老管家的半个身子,他一把年纪马失前蹄摔的很惨,现在只想苟延残喘求个保命,他一路上算是彻底认清了眼前的这个青年,真的是很不是个东西——才一上路,就逼他读一本书,不是连续的读,而是必须挑出每一句以‘殷成澜’开头的句子来念,念时需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一旦哪一句不合其心意,就饭都不给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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