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黑衣人的围攻里能从容不迫,就说明了他举刀不定,不是因为不敢杀人,而是因为不愿断熟识之人的生路。所以,桑楚吟其实想说,这种乱世局里他本不该对任何与自个萍水相逢的人有感情,但看着姬洛那张脸,她说不出来。
这个世上的人千万种,有的人注定要杀伐一生,有的人注定善良到死,无论怎么选择,最多分上下策,却谁都没有对错。
“不,就是我自己的问题。”姬洛面无表情地答道,他心里清楚得很,刚才的确是做了一件不合时宜的事,不仅没救到人,甚至差点置自己于危难。一个在白门后山为了保命能下意识把吕夫人踢开的人,却在这里因为一个见过两面的小公子而心软了。
心软的原因不是因为人,而是因为他一路破浪而来,所见过太多的无奈,变得更加惜命,怜惜自己,也怜惜别人的命。
姬洛跟着桑楚吟杀出一条通路,翻墙而出,嘴里叹道:“这个时候,我真希望我学的武功是杀人之道。”
世上武艺百般,有的为救人而生,有的为杀人而成,‘天演经极术’虽然高妙,大成后可令修习者无可匹敌,但这功法温和,讲究的是习武者顺天道,能逍遥无穷,而不是徒生杀戮。
说完这话,姬洛瞥过剑身上的血,用左手沥去,想想那些被自己剑刺而伤亡了一地的黑衣人,突然又忍不住发痴笑。人本就这么矛盾,刚才说的话,转念一瞧,竟是出口如放屁,风过了无痕。
所谓怜惜性命,不过成了荒唐借口。
两人在墙后落地,桑楚吟指着前路:“走!屈不换一个人带着三个累赘,我们必须赶紧跟他汇合!”
然而她话音还未落,转角的长街上,已经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气。
大颗大颗的雨珠霎时暴落,砸在地上有惊天动地之声。
————
好在钱阿六虽是个俗人,但还讲点道义,没拍拍屁股走人,而是帮着架住失魂落魄的江有梅紧跟那把披荆斩棘的重剑,这才使得几人不至于全都困死在客栈里。
四人出门夺路走,他们都道黑店害人,因而未行小路,专挑豫章城最长的通衢大街跑,将动静闹得很大。
有江湖人披衣起夜,两指豁开一条窗缝,暗中窥看燃起的大火和奔逃的四人,按住兵器犹豫待发。
钱阿六块头太大,虽然身体没有想象般的僵硬难挪,但也做不到健步如飞,跑了未多时,人向前一甫,摔在地上四肢摊开,肥肉铺落,活像一只煎蛋。
被他夹在肋下的江有梅趁机钻了出来,朝钱阿六屁股踩了一脚借力跃出,握着长剑原路跑回。胖子白白挨了一下,口中“哎呦”,奋力爬了起来:“有梅姑娘,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这会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整个耳朵里都是哥哥摔下去的惨叫,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去救他!姬洛……姬洛他不肯救,我去救还不行吗!”枔又双眼红肿,伤心到头,这会连眼泪也落不下半滴,整个人似入了魔怔般,脚下不停,头也不回。
屈不换闻言刹住脚,他和江家兄妹相识不过一日,这女人脑子糊屎拎不清状况,他不想管这闲事,咬牙去拉胖子,连眼都不想抬一下。
突然,误服了迷药的枔又两眼发黑,头重脚轻往青石板上栽,屈不换立刻把剑换到左手,用右手柄托住她的腰。此时,怀里的人挣扎着拉了拉他的袖子,缓缓摇头。
今夜,感性失误的人不知姬洛一个。
眼前的假枔又很清楚,管江有梅生死这个决定一旦做出,自己也将被置于险境。过去的真枔又从血海中拼杀而出,该是一个聪慧果决,坚毅能忍的人,而不是个在紧要关头无端生出善心的人。
可是就在刚才,她看到江有梅哭着回跑时,她才想起那才是真正的自己——曾经胆小,害怕,怯懦,冲动,又随了师父重情重义的性子的自己。
钱阿六看两人眼色,当即一巴掌捂脸,撒泼似的把腰上缠着的珠宝砸了一地:“你们一个二个都失心疯了吗!姓屈的,小六爷我用钱命令你,你得把我护送到安全的地方!你听到没有!”
屈不换充耳不闻,和枔又对视一眼后,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将怀中人轻轻放下,提着剑几个起落追上江有梅,按住她的肩膀,厉声道:“你现在必须跟我走!”
“我不走!”有难时怕死得很,得安全时又嘴嚷着正义,江有梅一根筋得厉害,拿剑鞘杠开他的手,“我没有你们这样无耻,为了逃生就可以弃别人不顾!”见屈不换出招逮着不放,她干脆长剑出鞘,剑锋相对,“好!我不怪你,也不怪姬洛,你们可以硬心肠,但我不行,那是我亲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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