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芪一怔:“我只是不好明说,我……”我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知道他们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吗?”那分明就是,这倌儿是不是有主的。莫芪张口结舌:“我当时……我……”我摇了摇头:“今天有酒席要去吗?”“没有,”莫芪忙道,“仙儿我错了,我不会再让你……”我抬了一下手,莫芪马上闭嘴了。“我想睡一会,你先出去吧。”我轻声道。莫芪刚点了点头,副官在门口敲了敲门。“进来,”莫芪回头道,“什么事?”副官走了几步,迟疑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我心里陡然生出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莫芪看他磨磨蹭蹭地不说话,怒道:“有什么就说!你还要瞒着秦爷吗!”副官又看了看我,小心地说:“监狱来报,孟衍山……病故……”我手中的杯子哐啷一下掉在地上,热水溅了一地。轰隆。我心里有什么彻底塌下去了,从此万劫不复。那是先生。先生……没走?先生病了?先生怎么还没见到我,就去了呢?我摇晃着下床扑到地上,抓着莫芪的手喃喃道:“带我去,我要去见先生。”莫芪慌乱地抱起我,给我裹上一件厚大衣,一叠声向外叫道:“快去备车,快去!”一路上,我盯着窗外的街景,眼前全是先生教导我的画面。先生既温和又端正,在我哭闹撒泼、不肯读书练琴的时候,都是先生耐心地给我讲道理,拿着我的手让我一笔一划地重来。母亲不在,父亲又忙于公务。大多数时候是先生在家陪着我,给我画画、给我念故事、带我看戏、带我治病。先生也打过我手板,也打过我屁股。一次是读国小的时候偷偷拿了同桌的东西;一次是刚上国高,和隔壁赵二不写作业、合伙骗老师。“不善之人未必本恶,习以性成,遂至于此。梁上君子者是矣!”先生的话一句一句言犹在耳,而我呢?先生的遗体由白布盖着,我挣脱莫芪的手扑上去。先生瘦了很多,他的两颊深深凹了下去,原本光洁温润的面容变得枯黄憔悴,眼角额头爬满了皱纹,再也看不出当年儒雅温和的样子,成了枯朽的老人。十四年……先生怎么会病成这样?他走的一定很痛苦。泪水不受控制地从我的眼角滑下来,我紧抓着先生的手,希望他再给我一点力气,抬头问道:“孟先生……怎么生的病?是什么时候走的?”狱卒道:“牢里生病的人数不胜数,源头不可查。0330是……”他低头去翻手里的档案。我无言。我敬爱的先生、尊敬的先生,怎么就变成了0330四个冰冷的数字了?先生一向心高气傲,这种磋磨他如何能忍下去?我想着这些事,连呼吸都困难。“两天前的晚上走的。当时打了好几个电话,没人接。”两天前的晚上。我声嘶力竭地哭叫出声。先生啊,我不是秦仙儿,我是秦闻,您看看我啊!我本来是能见先生最后一面的。等电话的时候,先生在想什么呢。他忍了十四年的磋磨,一心想见到我最后一面,可是我没有来,没有来!我做了什么,我在干什么!我在花天酒地,我在任人羞辱,为了我所谓的情爱。父亲、先生和程叔的教导全被我混忘了,我秦仙儿,根本不配做他们的学生。我也枉做人。我哭叫着、嘶吼着去抓先生的手,不让他们碰到我最心爱的先生。但是他们把我架开,把先生带走了。没有人帮我。我秦仙儿活了二十五年的世界,一瞬间全塌下来了。我爱的人都走了,没人能指望得上了。莫芪尽全力拉住我,我朝着他哭喊撕咬狂叫。他只是牢牢地摁住我,把我带回车上,带到这个小院里。我发着高烧,只恨自己怎么还没晕过去一死了之。我坐在东厢的椅子上,巨大的眩晕让我站不起身。我隔着窗子盯着紧闭的院门,冷声问莫芪道:“圈禁吗?”“不是的仙儿,”他过来扶住我的肩膀,深吸了一口气,喉头动了动,“外面发生了一些事情,你得避一避。”“放屁!”我一把挥开他,“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想把我关起来。”“不是的!”莫芪道,“就一段时间,我保证。等我解决好了就接你出去。”“你是觉得过一段时间我就不疯了吧。”我冷笑,“保不齐我会疯一辈子呢。莫芪,你以后可没有枪使了。”“我怎么和你解释!”莫芪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一年,就一年,等外面消停了我马上……”“莫芪你他妈狼心狗肺!”我抓起手边的盖碗一把摔在他脚下,“你跟酒桌上那帮货色是一样的玩意。你以为你了不起,我告诉你,你跟我一样都他妈是不值钱的贱货!”莫芪转过身,反手就是一巴掌:“你冷静一点!”我的头向一侧偏过去,嘴里满是腥味。无论怎样,莫芪以前从来没有打过我。莫芪自己也愣了,向着我伸出手。他对上我的眼睛,竟瑟缩了一下,不敢过来。“仙儿,对不起,我不是……”莫芪小声说。“滚。”我再也不看他,“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踏进东厢。”“仙儿……”莫芪几乎跪下了。“滚!”我竭力吼道,伸手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扫下去,叮咣碎了一地,茶碗砸破了他的额角。莫芪愣了半晌,喃喃向后退去:“我走,我走。”莫芪足足有三个月没再登门。然后,他送来了臻舒。傍晚,何妈做得了饭,和李伯一起把菜都端上来。又在院子里支起了大桌子,五个人围坐成一圈。臻舒隔着桌子夹菜。这孩子抽条似的长个,已经快要到我的胸口了。“师父尝尝这个,”他夹了一筷子蘑菇放在我碗里,“今天何妈做的特别好吃。”我其实什么胃口都没有,看见油就想吐,每天喝口白粥就能过活。但是看着臻舒殷殷的眼睛,我还是夹起来吃了。“好吃。”我笑道。臻舒也笑了,自顾自的开始吃。“就是这儿!围起来!”忽听得外面有人喧哗。我回头往门口看去,莫芪派来的警卫匆匆向我跑来:“秦爷,吕所长派人围了院子,正要闯进来。”“拦得住吗?”我问。警卫摇摇头:“我们只有六个人,对方有不下三十人。”我思忖一下道:“别拦了,你们照顾好两个孩子,自己也不要受伤。”警卫朝我鞠了一躬,去门口安排了。我站在正屋廊下,身后是臻舒他们,边上站着几名警卫。吕队长站在院子的正中间,带来的人在他身后站成一排。我数了数,他带了二十个人,我们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吕队长用手指着我:“这人是多年前潜逃的罪犯家属,身上还背负着命案!弟兄们,把这个人捉了!”“谁敢!”我高声道,身边的警卫也亮出了枪,“空口无凭,擅闯民宅,你这是知法犯法。”吕所长大笑几声:“秦老板也知道知法犯法?那潜逃和杀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心下一沉,今天的事情恐怕是不能善了了。我回头对臻舒等人道:“进到正屋里去,把门闩上不许出来。”又向几名警卫道:“今日多依仗各位,孩子和老人在此托付了。”几名警卫向我抱拳:“我在人在!”“师父,”臻舒突然向我走了几步,拉出我的袖子,“我不走。”“听话。”我不再看他,转身看向台阶下的吕队长。“我不走!”臻舒突然大声嚷起来,一把扯住我的袖子,“军爷不管你,我不能不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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