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有轻轻颤动的摩擦声,细微得几乎不能够察觉。“怎么会没有关系呢?你在日记里难道没有看到徐徐之这个名字吗?”我将日记本翻了个面,没有打开它的意愿。女儿默然了,她果真是细细看掉了那本日记,并且现在记起来这个被反复提及的人。“你是不是不能将日记里的一个名字跟我口中描述的男人在脑海中重合起来?”女儿点点头。“也对,就像我讲的那样,我是先认识的这个人,再看到的日记,我更不能相信这是同一个,可是……”这时我听见房间外轻轻的阖门声,像一声短促的叹息。女儿没有注意到,她现在很专注地撕起自己脚上的绒线袜子,那上面被她的两根手指头剔出细细的绒毛。我瞟了她一眼,用眼神传达了我的不赞成,她缩了缩手,可是不一会儿又俯下身子去了。我凝神听着,外面没有什么动静,可是我知道他回来了,而且钻到房里画他的图纸去了,他刚刚附耳在门上一定听到我们母女在讲故事,他一定是想进来的,可是他太忙了。“还有多久才拿到日记的呢?”女儿把两边的袜子都摆弄了一番,然后问我,我有一会儿停住没讲话了。“就快了,宝贝,就快了,”我握住一缕她的鬈发,柔软的鸦黑色的一段在我的手中有窣窣的触感,“拿到这本日记不过是碰巧,因为我遇到了一个女人,当时觉得很奇怪的一个女人……”奇怪的女人我遇到了一个女人,就从“悠悠然”出来,她跟我擦身而过,当时我注意到了她——我不可能注意不到她,她有着四五十岁的面容,黄瘦,一头杂如枯草的黄白头发,眼神熠熠,过于精神,颧骨翘起来,脸颊窝进去,微微有些龅牙,鼻子前面稍稍呈一个团。她从我旁边经过,挎着一个墨绿色的包,里面的一串钥匙哐啷啷地响。她看上去苍老而且邋遢,可是这个包又是年轻人才用的,挂在紫灰色的衣服外面不伦不类。我出来得急,险些撞到她身上,因此我赶紧说了一句抱歉,可是她像没听见一样,连头都没转一下,依旧沿着原本的路径,用熠熠的眼睛盯着前面,自顾自走掉了。这会儿太阳升得很高,透过云层射下来,落在脸上痒酥酥的,我已经不知不觉耗掉很多时间了。公路中间依旧是狼藉一片,没有通车,可是沿着街走动的人多了起来,我留意看着,尽是面朝着我来的,我大概能猜到这些是钢厂值完夜班的工人。通川钢厂,之前我丝毫没有了解,来了这里以后才发现,之所以会有那样多的异乡客选择在此驻留,与这座规模不小的钢厂不无关系。通川这座城市正如其名,虽然火车站脏乱破败,可是来往的运输量相当大,四通八达,算是省内较为实际的枢纽。通川钢厂的钢材每每输出,而运载着原料的卡车每天会准时开进厂内。我观察过楼下不远的“丫”字形分岔路口,也许是因为楼下那条路正在施工的缘故,车辆似乎都绕着弯,从“丫”字岔路的较高的一条道上缓缓转弯,向着那条愈降愈低路驶去。我一直很想去钢厂看看,从小到大没有眼见过什么工厂,觉得是一样稀奇的东西,但是站在路边看这些倦归的男男女女,不仔细看都分不出性别来,我又有些怕,不知道该不该去。在媒体上看新闻的时候,见过那些整齐划一的大型厂房,出现在荧幕上的人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给我留下一种印象:似乎这个国家的每一个工厂都是那样,似乎工厂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那样。我再看眼前的这些,我看他们身上一水儿的枯灰工装,脚上都是黄胶鞋,有些手里攥个黄帽儿,有些打着空手甩来甩去,相同的是都没有精神,我禁不住地想,我以一种参观的念头去看这个地方,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去打量这些人,是不是有些不够庄重?是不是一种忘乎所以呢?我有些胆怯,不敢往前去,我总觉得想象与现实的差距,一旦摆在眼前,我会因此感到惶惑。可是我还是向前,逆着人流,向渐渐走低的那条岔道走去,我还是想看看。很快就走到了,一栋相当漂亮的建筑,很高,有十一二层,顶顶上面架着“通川钢厂”四个大字,楼身两边垂着红彤彤的条幅,很啰嗦的几十个字,我没有细看。这应该是人事管理和厂里领导坐班的地方,门口停了很多车,还立着一根高高的没有旗帜的旗杆,孤零零的。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到钢厂的大门在哪里,零零星星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几个工人,在那些停着的车辆间穿梭,我想要拦着问问他们,可是又怕被笑连个门儿也找不到;我只好呆呆地站在原地。可能是一个人站在那里太久有些招眼,就有一个人绕到我面前来问:“你是干什么的,站这儿干嘛呢?”他没有穿工装,而是一身笔挺的西装。我连忙说:“我想问一下,钢厂的大门在哪里呀?”那个人上上下下把我给打量了一遍,问:“你是来干什么的?”“就看看……”他脸上浮起一阵不信任的笑意。“找什么人吗?”“不是……”我摇摇头。他懒得再问,向另一边甩了一下手:“那里面!”我连声道谢,正要走,他叫住我说:“工厂重地不许进人的啊!要看只能在外面看……你莫不是……”他瞅着我,脸上的神色有些戒备,我大概明白他是在顾虑些什么,于是我赶紧着说:“好好,我知道,只是看一看,没有别的了,谢谢您嘞!”然后弯弯腰,快步向他指的方向走去。这扇铁门真是被藏得极好,在刚刚看到的那栋建筑的后面,在拐个弯的一丛丛的藤蔓里,我找到小小一扇可以拉开的门,这是开在大的铁门上的,大的铁门上全都是缠绕的藤蔓。这一定不是原料车或者说钢材车进出的厂门,大概只是供工人上下班的近路。不过这样隐蔽,我不知道刚来这里上班的人会不会有和我一样的找不到门的困惑。“你在看什么?”我吓了一大跳,背转过身去,我的后面站着一个女人,正是刚刚和我擦身而过的那个女人,我很疑惑她怎么折返回来,而且像我一样在工厂门口转悠。她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笑容,朝着这扇小门扬扬下巴:“你想进去?是不是?”我迟疑了几秒,然后点点头,她的语气是亲和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相总有些凶狠,我防备着她,可是不能太没礼貌。“里面没什么好看的,工厂里头危险得很,还是回去吧。”她用手抓住那扇小门上的一根钢筋,她的手跟钢筋一样的僵硬挛蛮,“唉!现在的年轻人不懂得珍惜,那里头多少的人想要安安稳稳地出来都办不到,你们怎么还想进去呢?”这样的话听起来怪兮兮的,可她笑着说这些话,让我感到一种难言的恐怖,在这样的早晨,浮尘间隙中浸满阳光,在满眼的阴绿的藤蔓下面,她让我联想到传说中的巫婆,可是她没有魔法杖,只有满头乱发而已。“工人是怎样工作的,我很想了解了解,可是以前没有机会,现在也没人,我想是可以——”我实在是没有必要征求她的同意。“不要进去!你当这是个耍玩意儿是不?什么职业都不一样,你样样都要了解?”她很无情地打断我,并且否决了进门去的那种念头,我感觉她有点儿多管闲事了,毕竟我怎么样与她毫无干系,而她只不过是一个有些无知癫狂的老妇人罢了。“你不是干这些活路的,你那个样子,文化人,不过文化人又怎么样呢?选了这么个营生!”她用力地摇撼着手里那根钢筋,虽然她极其瘦弱伶仃,可那种执拗残酷的神情,似乎一定可以将它从门上拔下来一般,我有些胆战心惊,“我也是个文化人,那又怎么样呢?不管追求什么,都还是没有健康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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