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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郑燮心里，同样是三年的情谊，也就并无孰轻孰重的亲疏之别。文卷气颇重的襄思与心思缜密的田恬之间隐隐约约的龃龉她早已明了于心，却不想说破，往往等到二人里一个明里暗里出言戳刺的时候，她才阻拦。而且因为那两个姑娘性情差异很大，阻拦的方式也就不同：襄思吧，说说她也就住口了，下次心里面不舒服再开口还是毫无顾忌；田恬意见都闷在肚子里，就不好数落，只能岔开。其实她们俩闹来闹去的，反而使郑燮觉得累，自己更加亲近颜妍一些，觉得这姑娘不事儿。“郑燮？”熟悉的声音，从不确定，转变为按捺住的欣喜。她知道是谁了，转身冲那个男孩子笑了笑，“来晚喽。”这个瘦瘦的少年笑起来有着薄荷糖的清气，他的皮肤也很白，但是是那种光洁的瓷白色，是健康的颜色。“她们还在等田恬呢。”郑燮把手里的两个书包紧了紧，颜臻匀过去两个，“你怎么没说你跟我一个班啊？”“我前两天才知道，再说了，你也没问啊。”“我姐也不跟我说——”“她知道暑假我们经常见面，多半以为我已经告诉你啦。”郑燮笑道，忽然又想起来，向颜臻说：“上次你叫我画的方锥穿插体的素描我已经画好了，过两天带给你，这一次你总归该挑不出什么毛病了。”“那可不一定——不过那是最好，现在开学了，你考得又那么好，估计画画的时间又要压缩，过不了多久就又会生疏了吧？”“有什么办法……我也总没有条件一直学，我倒是想呢……”郑燮皱起眉头，想到一些不愉快的事，但颜臻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自顾自地说着：“真正喜欢的东西，无论隔多久都会拾起来，没关系的啦。”他们两个就站在外面，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颜臻姐姐不大在意他，他也就不和姐姐亲，感觉跟郑燮更亲一点儿似的。他绘画上很有天赋，从六年级才学起，几年间就画得有模有样，在市里省里得过一些奖，他爸妈不很在意儿子能拿多少荣誉，只要他高兴，因此他不属于被勒掯得狠的，灵气也就因此多一些。郑燮喜欢画，他乐得教，于是暑假清闲，两个人就凑到一块儿去了。重新的开始“说好的占位子呢？你们俩站外面聊起来啦——”颜妍三个人已经上来了。“人又不多，等你们啊～”颜臻从郑燮身边走开，把颜妍的包远远丢给她，另一个丢转到自己肩上。颜妍手拖着带子，她的包分量不轻：“轻点儿啊你！”“真不知道第一天你带那么多东西干嘛？”田恬插话道，她是个有笑眼的小个子姑娘，鼻子尖尖的，看上去有些聪明。“要不是我早上拦着，她还要把篮球也装进去。”颜臻笑道。他这个姐姐，除了打球以外脑子里不会装别的。郑燮说得不错，他俩一动一静，一点儿也不像亲姐弟。“我的包给我。”襄思冷冷地说道，一边伸出她的手来接。这显然在颜臻意料以外，他愣了一两秒，随即温顺地把肩上的包递还给她。襄思接过去规规矩矩地背上，脸上一种木然的无动于衷，可是眼尖的可以捉到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往田恬脸上扇了一扇。颜妍忙着打开包看她的球，倒不是担心它的安危，只是新买的球总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由不得人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看到它。自从人聚到一起，郑燮就没有说过什么话，她盯着他们四个，半是留意半是无心地听着那些话，字句没有什么意思，言语是最最笨拙的东西，可神色姿态不会说谎。她像是突然被触动了什么心绪一样，脖子一梗一扭，默默地把头转向外侧的竹子，随后不知怎么又低了下去。其实教室里人很少，不过郑燮也并不是真想过来占位子——站在人群里总不免有家长来搭些惹人讨厌、又不能不敷衍的讪。郑燮想要清静，这里就很清静。统一的浅木色的桌子乍看很齐整，但细看时，高的高，矮的矮，相邻的有时候差一大截，而且桌子后面藏的凳子还有深褐色的、黑色的……“居然还有瘸腿的，你们看！”颜妍拎起一个给他们瞧，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学校能把表面工作做得差不多也就不错了，“不过，三个腿我也能坐！”她把凳子扶着，自己一屁股压上去，教室里清晰地响着木头痛苦的“咯吱”声，其余三个人笑起来。众人并不真觉得这有什么可笑，可是由她做出来，就由不得大家不笑，她一直是大家的“开心果”，可“开心果”也有她自己的苦楚。她实在是一个很可怜的女孩子。年纪小的时候是真的豪爽，可是年岁渐渐大了，再洒脱也有个界限，自己也总觉得别扭，可是她男生气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即使想要改变，她身边那几个姑娘又都是甜的甜、黏的黏、艳的艳，她一个没有丝毫可比性的女生，如果也要在乎自己的容止，她怕自己会被群体抛弃——如果不能扮演她一直以来的角色，那要她还有何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俊爽就已经是她的面具，作为一个聪慧的孩子，她清楚郑燮是他们所有人的粘结剂，没有她，这些迥乎不同的人是不会有机会聚到一处的，郑燮这个人她摸不透，可是待她很好，很自然，没有故意的调侃和有心让她出丑。因为这难得，借着这份亲近，她就额外地跟她交心些，可是她总感到力不从心——她不是那一挂的人，遇事总要迟钝些，她以为有意思的东西郑燮也许并不以为，虽然她一样是笑，可颜妍就隐隐认定是自己无趣了。知道别人没有注意到这点也没有兴致去了解到这一点，于是她愉快地接受了自己的设定——用刻意的爽朗去迎合朋友们，对什么事情都装作毫不关心的样子，如果说在学习、才艺方面她都实在欠缺的话，在装傻充楞上她可是颇有造诣。一点抱怨都没有是假的，她也想像田恬那样拥有娇小玲珑的身躯，像襄思那样五官合度、秀外慧中，可是除了一双明熠的眼以外她不再有什么值得女孩子称道的。她曾经伏在橱窗前，把鼻尖艳羡地紧贴在厚玻璃上看着里面拖地的粉紫色纱裙，然后不由自主地摸摸头上短如寸草的粗粗硬硬的头发。她知道如果自己要，爸妈就一定会满足她，可是总也会嘻嘻地笑着打趣她：“假小子什么时候也要改头换面啦……”她害怕那种打趣。“不好了，郑燮你的专用座位被占了，怎么办啊。”田恬指着三排最中间的位置笑道。不能不说说郑燮的这个癖好，熟悉她的人都知道的——三排最中间，视野最好：看黑板距离正好，不用离老师太近，时不时还得接受老师的口水洗礼；也不会被前面的人头挡住，给自己提供一个安适充分的睡觉理由。当然最重要的，也是郑燮没有说与其他人知道的，她喜欢那种被簇拥的感受——尽管大多时候她又会厌烦，但这个最当中的座位让她产生的一种‘大将君临四方’的感觉是很上瘾的。以往在那个学习成绩即一切的西罡学校里，她有选座位的特权，因此她坐了三年的三排中间：大家也并不羡慕，毕竟这是一个危险的位子，老师极喜欢抽起来回答问题的。“怎么办呢？”大家都看着郑燮笑，田恬笑得尤其腻人，她是头一个虎视眈眈的，总觉得看不惯某些人一直是众人簇拥的中心，她提出这一句就是要别人都看看她当众改变这个持续已久的习惯。她觉得自己挤得牙床麻麻的，这叫做笑——一发现自己笑起来格外甜格外迷人，她就时时刻刻准备着露出白亮亮的两排牙。可是她心里有种痛快的前兆。“怎么办呢？”郑燮扫了她一眼，一边喃喃一边面无表情地把那桌上放着的包提起，扔到后一排的位子上，然后面不改色地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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