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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燮攥着笔在纸上“刷刷”地一遍又一遍写着“氓”这个字，她不喜欢这篇课文，一点儿也不喜欢。为什么这个女人嫁给了从小的玩伴会是这样的结局呢？难道青梅竹马不应该是惺惺相惜的爱侣吗？难道世上的男子都是如文章中所写的用情不专、变幻无常的么？不信！怎么可能这样呢？一定是这个女人本身的问题……颜臻被点起来了。他的声音温和秀雅，有一种刚出锅的糯团的感觉——他总是将自己修饰得像一棵讨人喜欢的圣诞树，那一个人也喜欢拾掇自己，可是比他有分寸得多了，长得也更加顺眼……本来颜臻耐烦教她绘画，是恩师一样的朋友，可一比对着青山，她不得不偏心偏心后者，她执拗地以为，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比青山更好的男子。襄思被点起来了……又一个……禹霖偶一侧头，看见她满纸的“氓”字，瞟了一眼她失魂落魄的侧脸，他没明白她在干什么，可是是一定会点到她的呀，他替她着急，可是不敢提醒她，不敢有点儿什么动作，怕给易老师瞅见了会马上想她。“郑燮呢？”易立看见郑燮右手一坠，“哗哗啦啦”滑下好几页纸，笔也滚到地上去了，“写完了吗？”“啊？”郑燮茫然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在上课的情形下见到，他皱起眉头，盯着她，听她又轻轻“嗯？”了一声，她该不会是一直没听课吧——不会吧？易立打量着她，估摸着她如果是马上向颜妍或者禹霖用眼神言语寻求提示的话，就铁定是上课走神了，他感觉到一阵涌上来的伤心，这是他最喜欢的学生呢……所幸她并没有寻求什么帮助，只是先弯腰把地上散落的纸捡起来，一张一张齐好，在眼前过了一遍，易立听见她轻笑道：“写得有点儿乱……”易立松了口气，安慰地摆摆手：“你慢慢念，写得很长呐末？”见她警惕地扫了四下一眼，慢条斯理地念了起来：“桑枝垂落，枯叶盘旋，余独登颓垣，回望遥遥复关。斩断情丝心犹乱，千头万绪仍纠缠。犹忆童稚之时，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而后神仙眷侣，幽幽几载，沉醉其间。不思其轻诺违誓，用情不专，终致空闺伤感……”郑燮已经念完了，可是易立站在那里，一直没有发言，他还是皱着眉头凝视端详着她。过了半天，温吞地问了一句：“这是你刚才写的吗？”她迟疑地点点头。“很好……”易立接下去的兴致很高的话郑燮就没有听得清楚了，她憋着气坐下来，心虚地把那几张密密麻麻全是“氓”字的纸揉进抽屉，然后垂着头盯住了自己的脚跟。田恬的甜华佗的确是相当有实力的，虽然没有立即就将郑燮挤下去，倒是实实在在列于其后，让其他人为之一震，原本以为最焦虑的人，现在却还是气定神闲的模样，那些等着看热闹的反而感觉愈加被压了一头，恼怒又无可奈何。这个新来的却还对自己抢占前列的行为所引起的窣窣细语一无所知，他沉浸在由郑燮为首的圈子的和气之中，感觉转学竟是一件好事，不但没有想象中的以前曾遭遇过的孤立，而且这些人还是又突出又和谐的——他是被这团和气给外界隔离开来，而且因为他的敦厚，并没有感觉到这团和气内部的风云。华佗没有机会认识全班的同学——云城一中为了更好地应对高考，更加有针对性地“培养”所谓的人才，果断抛弃了少部分老师关于学生全面发展的强调——愈早分班愈好，没有用的东西——他们就是这样称呼不考的内容的——学它干什么呢？只是细想想，那些考卷上的一字一句，真的对今后的生活有用吗？答案恐怕是否定的。可是这不能不学，世界就是这样，如果连这最基本的答卷都交不上一份的话，是没有资格品评别人、品评制度的。云城一中下达了分文理科的通知，刚刚组建没多久的班级又面临着分崩离析。春寒还没有消褪，大多数孩子的秋衣还贴肉穿着。一系列的流程，进行得有条不紊、迷迷糊糊，学生们大多听从直觉的驱使，并不明白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这要等他们日后慢慢去明白、去接受的——生活的平淡的岔路口，但之后风景也许迥异。随着集会上的宣布的余音，老师都没有来得及作一作煽情的表白，这些选择了文科的孩子就把桌子板凳或扛或抬地挪动到指定的新建班级里，手腕上还不小心露出洋红的秋衣的缝边儿。文科是另组班级，因此选理科的就原地待命。五班一下子少了好多人——经过一个学期的数理化轮番的轰炸，政史地就显得温和多了，像是春雨润化一般，谁不愿意图这份舒服？许多自觉饱受折磨的、理科方面举步维艰的，就毅然决然离开了，去寻那块自以为是的乐土。留下来的，在离开的人的眼里，几乎是昏了头。郑燮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也不看身边来来去去的人。舍不得的都没走，那些本来泛泛的，走了又有什么关系？完全没有影响嘛！早分科挺好，全面发展并不在于学校教什么，郑燮因为一直要兼顾每科的分数以维持较好的名次，早已疲于应付，早分科并不算是个坏消息。可她现在的心情真真是翻江倒海，表面上还得保持着一贯的风平浪静。“你要是选文科，干脆就别读了。”爸爸那一句执拗冷峻的话让她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是存着那样的念头，可是以往也不见得被那样激烈地反对过——定是那群无所事事、没事找事的七大姑八大姨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怎么文科将来就找不着工作了呢？怎么学文科就是没出息了呢？“你就是怕吃苦，怕学难的，你以为你文科有多好？能考得上什么多好的学校啊？”定是那些闲人又居心不良地扯出一大篇“谁谁谁文科毕业了一直找不到工作一直啃老啦……”“谁谁谁文科平时成绩好，一上高考考场就发挥失利啦……”这些没有根据的个例，总是被一些毫不相干的人拿出来作他们所谓的“苦口婆心”的理论支持，明明是那样的没道理，偏偏总有人会相信，从而动摇自己本已做好的决定——爸为什么就要听了他们的呢？那些闲得没有事干的人，并不会给听信他们的人负一丁点儿的责任啊！她是有那样的念头的，选文科，这无疑是较为理智的选择，连易老师也情愿让出她这样的优生资源给其他老师，并且语重心长地给予了劝告，因为凭她的文科综合实力，是能够有更好的发展前景的，而理科——当然不算不好，但逊色很多，教数学的黄老师都撇撇嘴表示不愿意改她的卷子，觉得她答起题来，用功却吃力。可是这样的念头她并未试着付诸实践，所有认识的人都选了理科，她不想独独自己搬桌子去到陌生的环境。可爸那些话——怎么能那样不留情面呢？轻信别人——那些人都是信得的么？她气，气父亲的愚蠢的荒唐，还因为深埋的念头被挖掘、被无情地提及并否决而感到难堪，父亲的话让她难堪，对自己无法证明自己感到难堪，她甚至常常会想——干脆就默不作声选了文科再说，看我考不考得上好大学呢！这当然是赌气的想法。可是心底的愿望被触及是那样的不好受，她感觉有一把钩子搭住了一点点肉，不进不退的别扭，渐渐转变为灼烧一样的痛苦——为什么找不到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的人呢？有没有可能，在将来，有一个探知她内心隐秘的人，会包容她，甚至有没有可能纵容她，支持她呢？她是个规规矩矩的听话的孩子没错，可是她可不可以胡来一次呢？她多想抗拒，哪怕并非内心里认同，只是一点儿渴望，她真想不计后果地胡来一次，真的是憋坏了啊……“你选文科其实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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