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喉结、老人的佝偻、鲜花的败落、群山的拔地而起至耸立不倒,乃至人心的易变……岁月不仅是野马也、尘埃也,万物之以息相吹,岁月也不仅是时间的恍然飞逝,三年五载乃至千秋万代。岁月其实是有形的,它是天上的神明捏造万事万物的手,灵巧、凶残、犹豫又决绝。
第56章重逢
这年除夕夜,飞光挂了一包耗子见了都恨不能给他衔块米糠来给他做布施的寒酸行囊回了青岔山。
几年间,他给战乱中与后的可怜人掏空了衲衣内衬里的布兜。“慈悲”是他这个修行人生而会念、会做的两个字。
有道是行善因结善果,他到底是走运的——人世间有那样多的地方有了银子就能去,可“家”却不是有了银子就能回的。
在外漂泊多年,等待多年,走遍天涯之山山、海角之水水都寻不见的至宝,原来回到家里就寻到了着落。
多云的日出时分,更深露重,显出了青岔山的整个磅礴巍影都投在了天边瑰色云上的奇景。
这样好的日子,适合一切美好的事物,譬如久别重逢、譬如失而复得……
飞光千里奔波回了生养自己的青岔山,也果然寻到了吉胡嘉嘉。
她还是惯常穿的一身素衣,也还是那张漂亮的娃娃脸,仿佛天都老了,地都老了,她却总不会老似的。
可飞光的心却自顾自地揪成一团,被那股没来由的生疏冻住还砸了个细碎。
近在眼前的这个吉胡嘉嘉,像极了巨浪拍碎精鸟的翅膀,又将精鸟整个地卷入了深不见底又令人窒息没出路的海底,破碎又无解。飞光断定,吉胡嘉嘉在外吃了苦。
吉胡嘉嘉也一早瞧见了飞光,只要还活在这世上,就没人能断言“此生不见”,况且在青岔山落脚,她有意的。
她瞧着飞光已然不全是数年前的模样,倒越发像颗光明又无上的月白菩提,“大师,变了……”
和尚飞光说了谎,“你倒没变,小僧很开心。”
转眼,仲夏五月四,物之初生,端午前。
吉胡嘉嘉跟飞光去了河间芦苇荡劈了些芦苇叶,准备晚间回来一起包角黍。只是青岔山的芦苇长得比别处的还要高些,吉胡嘉嘉垫着脚都够不到叶尖。
青岔山的河水调戏着竹筏,勾引得指尖将将够上一片芦苇叶的吉胡嘉嘉险些倒出去,好在飞光眼疾手快。一个十里八乡都远近闻名的花和尚陡然从了良,扶她都只敢用手背,稳住了她便就立马撤了手,一丝造次都没有过。
飞光:“要小心又小心呀!”
自再见吉胡嘉嘉,飞光才知失而复得与虚惊一场是怎样的人间至味,因此此后看顾吉胡嘉嘉的心比头胎抱窝的小母鸡还要富有责任感。
吉胡嘉嘉嫌飞光唠叨,本是有意地去瞪他,却见他的脸连着整块光秃秃的头皮都羞红了一片,这叫她心里立马砸出了“咯噔”的一个声响。
她活了这些年岁,从来也不是个见微知著的细腻人儿,不然也不会……可如今她要还是发觉不出飞光的异样,那她不是神经不好,也一定是脑袋有了其他的毛病。
她瞧着飞光,像是山狼看猎物:“大师……很爱惜我?咱们从前交情也不浅,我当年不辞而别,将你一个人丢在青岔山外,自己在外独自快活了好些年,过河拆桥,上楼拆梯,大师也不怪我?”
飞光将满腔的愧疚绕上了十指间,慌乱地直捻佛珠:“阿弥陀佛,怪小僧那些年没能找到你……”
吉胡嘉嘉还要去折芦苇叶:“逮个蛤蟆还能拿来垫桌脚,谁都比我有用处。大师找我作甚?”
飞光:“想见你呗……嘉嘉你别动了,小僧来。”
飞光身量高,轻一抬胳膊就将方才吉胡嘉嘉没能摘到手的芦苇叶摘了下来。
隔着这片芦苇叶,吉胡嘉嘉瞧见飞光似如红豆染出的唇,启合之间又有了说来就来的笑意与欢喜,再也没见过哪个人能像飞光这样,开心得轻而易举了。
说起来从他这两片唇里也不知豁出过多少混账话,可稀奇的是,他的整个人却像极了甘山皎月、月下玉兰,及青岔山河间的芦苇叶,高高在上,又一尘不染。
经年累月,吉胡嘉嘉觉得无论在外遭遇过什么,仿佛只要到了有飞光的青岔山,怎样十成十的透骨伤也能好上九成九。
吉胡嘉嘉:“飞光,很高兴认识你……”
飞光急着回去包角黍,手上摘芦苇叶的动作一直没停,“都认识这样久了,怎么突然说这话?”
吉胡嘉嘉:“这话,认识久了才说,才是真心的……”
十几扎芦苇叶险些压弯飞光曾引以为傲的风骚脊梁,他也不许吉胡嘉嘉搭手帮他,这便一路形容猥琐地独自扛着回了住处。再等到着手包角黍时,吉胡嘉嘉不肯再做闲人,这便壮志凌云下了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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