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的书卷摆放得整整齐齐,嘉柔跪坐下来,看着眼前一件件器物,如此静默。灯盏不点,狼毫未执,此间的主人不在,她有些走神,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窗外一声鸟鸣滑过,嘉柔不禁扭头看去,窗格那似乎还晃动着摇曳枝影,她能想象出,那鸟的爪子是如何奋力一蹬,振翅而去。
随意翻了翻案头书卷,没什么异常,倒是一叠便笺滑落出来。嘉柔捡起,那上面,不过三字--姜令婉。
嘉柔愣住了。
像是拿这三字练习,有行有楷,或飘然,或挺劲。明明她的名在唇齿间流转时,平平仄仄,婉转其间,偏偏他像是有意为之,有几张狂草写得恣肆彪悍,一如凉州的风。
嘉柔忽然像生了很大的气,红着脸,把这些字撕得粉碎丢进了竹篓子里。
他休想再骗她深情。
她以为自己不会这么生气了,但此刻,一口气跑到长廊尽头,嘉柔还是觉得生气极了。她大口大口呼吸着,因为愤怒,喉咙里像含着块炭,她似一头被惹毛了的小马驹,恨不得现在就见到他,问一问他,为什么要如此虚伪?
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这么虚伪?
嘉柔想咬他,咬得他鲜血直流,咬得他浑身作痛,就像凉州的鹞子用尖利的牙齿划伤对方。
想着想着,她就忍不住哭了。
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红着眼,人冷静下来,到马厩牵了匹马,径自朝公府大门口走去。
“夫人……”门口的侍卫自然要拦她,嘉柔很不客气,“我要去北邙山。”
侍卫看她神色不佳,忙冲另一人打个眼神,那人便飞快地去找桓行懋了。
这边正僵持不下,桓行懋匆匆赶来,赔笑道:“嫂嫂需要什么,我让人去办。”
“我想去北邙山一趟,给我姊姊和兄长烧些纸钱。这个清明,我没能去北邙山。”嘉柔拎着辔头,一瞥桓行懋,“我不要人跟着,你觉得,我兄长希望看到大将军府的人吗?”
桓行懋一时默然,他看到嘉柔像是哭过,犹疑片刻,说道:“那让阿媛陪你去?太初总不会不愿意看到阿媛,别骑马了,我让人备车。”
嘉柔想了想,很快答应,跟阿媛一道坐了车出门,没行出多远,却吩咐车夫:
“去西山校场。”
那是隶属大将军府兵丁训练的场所,马夫不敢多问,嘉柔朝疑惑不已的阿媛笑笑:“我有个故人在那儿,我许久没见他了。”
阿媛好奇:“柔姨,你有认识的人在兵营?”
嘉柔没多说,只是把头一点,来到西山,此处戒备森严哪里是寻常人能随便靠近的,箭楼上巡逻的人看到停了辆马车,立刻遣人来问。
因是女眷,不好露面,马夫上前跟这人通融了几句,正说着,听车里嘉柔那道平静的声音响起:
“你问问他,可有个叫李闯的在这兵营?还是,他随大将军亲征去了?”
进去是不可能进的,守卫已经表态,大将军有令擅闯军营者格杀勿论,他治军向来严格,无人敢违。
若说别人,恐怕得查一查,可说到李闯,营中无人不知。李闯是个愣头青,土包子一个,这回没能跟大将军上前线正闹脾气一整日的不高兴。他来洛阳后,似乎就把嘉柔这么个人给忘了,一心苦练,饭量大如牛,是出了名的能吃,可力气也大得惊人。
平日里,众人戏称他西楚小霸王,不过是个诨名。守卫一听找李闯,也暗自纳闷,车夫看他想打听,板着脸道:
“夫人既然要找,怎敢多嘴?”
守卫忙不迭回去,把李闯找出,告诉他大将军的夫人要见他。夫人?李闯惊讶,半天想不到嘉柔身上去,他来了洛阳,自然听不少洛阳城的风土人情,高门和寒素的区别好歹知道了皮毛。
无数个深夜,他为嘉柔难过,可又如何?
他把嘉柔理所当然地想成了是大将军后宅中无数姬妾中的一个而已,大将军么,能少得了女人?
两人许久不再见,视线一接,李闯登时痴痴怔住了。还是她呀,乌黑的秀眉,盈盈的明瞳,那张脸,不再是少女单薄的白,现如今宛若一样玉器润得出奇。透粉的白,光洁的白,李闯那颗强自按捺的心又不可抑制狂跳起来。
他一见面就这么直勾勾盯着自己看,嘉柔很不自在,便把幕篱一放,跟马车刻意保持了一小段距离。
“你……”李闯把脑袋一挠,又局促地搓搓手,嘉柔看在眼里,也是一阵唏嘘,他变化很大,不再是个少年人模样,结实得倒像个男人了。
唯独神情,一如往昔。
李闯本来想冷冰冰相对的,然而,一见到嘉柔,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什么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心里的欢喜不受控制地全冲到了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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