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忽从身后袭来,孟妲在思索寻人之事,下意识躲闪,自己连呛了好几口水。那手却一把揪住她的领子,向上游去。
往上,往上,分明被淹没的时候头顶上的天云不远,此刻却足上浮了半刻钟,若非是抓住她的那人给她覆了避水咒,她不用摘页籍,早就要溺死了。
这就是天河,连接世间河海,一脚踏进去,下一刻就会不知身在何处。
“哗啦!”
二人同时浮出水面。孟妲咳嗽了两声,一把抹开湿漉漉的眼睫,望身下一瞧,见自己如今在一条清澈的溪水中,脚下溪石点点,清澈见底,早已没有了什么天河。
小溪连绵于绿意山野之中,孟妲率先朝岸边划水去。上了岸之后,她才扭头去看那同样涉水而出的“救命恩人”。
救人者是个与孟妲年纪相仿的少年。宽肩长腿,修颈高领,一身玄色,将手袖束得紧,被水打湿后,反而显露出贴身的臂甲。
孟妲偷眼瞧他贴身的薄软银甲,花纹古拙,却因雕刻得密密麻麻,而显得繁复。心道,这贴身甲穿得好谨慎,手臂上的一直覆盖到手背,而上竟然延申至脖颈。
他身后佩一柄极狭长的剑,剑柄上一只赤红兽目,滚来滚去地转动。而高扎起的马尾上,扣着一枚银环,其上有另一只兽目,也赤红鲜艳,四方滚动个不停,那忙活劲儿,仿佛要盯梢整个人间。
此人略侧过头,唇薄目深,鼻梁挺直,配其神色,显得锋利冷锐。狭长而冷淡的眼把她上下一瞧,眨眼间纤长漆黑的眼睫滴下一滴水来,划过如玉的面颊。他说:“陆雪屏。”
孟妲认真辨他的脸,心说我不认得你啊。
不等她再次开口道谢,这人下一句竟是:“你手中为何会有早已绝迹于世的人皮摘页籍?!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用什么?知不知道它有多凶恶?区区陈若根本不值得你动用此物!”
“自当年研出此极恶禁术的孟氏先祖自绝后,孟家家主都早弃人皮摘页——”
他忽然不说了,因为孟妲被他忽然拔高声音吓得双手抱怀,她松松衣袖下落,露出红白交错的斑驳手臂来。
她一块一块地,剥掉了自己手上的皮。
“说什么禁术啦!”孟妲后退一步,睁大双眼:“我娘的确不许我学这些,更不准我用。可他们都死了啊!什么颠转生死,什么捉鬼驱恶,没有摘页籍,我真狗屁不是啦!”
她瞪着黑漆漆的眼睛,仿佛怒视着这个对她而言,恶意横生的世间:“我原只是想报仇,才剥了一点我娘的皮,我爹的皮,我阿兄的皮,我小姨的皮......我想做成了摘页籍,便能够找到凶手,谁知道我做着做着,他们忽然化鬼了,我......”
她没说自己做到一半,就强行被扭曲去倒贴陈若一事,不必提,糟心玩意儿。
陈若如同一块儿磁石,他不在的时候,孟妲还神智清明些,一旦他出现,哪怕只是从旁人的口中出现,之前的她便会立刻“啪唧!”一声被贴上去。将一切要务都扭曲成以陈若为重。
假若她始终不曾动用摘页籍,没有阴差阳错地被点醒,这摘页籍也早晚会落到他的手中。
孟妲咬了咬自己的指甲,因为说起这些,乌溜溜的眼珠下意识地快速转动,从左到右,从右到左。
在孟氏被屠戮满门之后,陆雪屏出于好奇,曾调查过孟妲一段日子。
作为唯一从当年惨案中活下来的幼女,孟妲看起来十分康健顽强,却总是把自己的指甲啃咬得血肉模糊,在夜里惊醒,困兽一般恐惧地爬来爬去,发出惊惧之极的呜咽,好似还身陷灭门当夜不曾离开。
然而一到白日,她似乎就好了,重新变得活蹦乱跳起来,晃着那血淋淋的手指招摇过市。
在陆雪屏看来,她除了经常神经质地啃咬指甲,自言自语,自顾嘻嘻,时而亢奋,时而畏缩沉默,出神怔愣这一些小缺点外,与常人无异。陈若却总是说她是疯子,对她仿佛见毒虫一般退避三舍。
他原不想管她,不该管她,可看见孟妲朝着天河走去之时,陆雪屏觉得她好像真的要疯。
修真界内没落得人尽皆知的孟氏,孟氏这废物得人尽皆知的幼女孟妲。
她是个打小身子虚弱,易受惊的病孩子;她是被长年藏在家中、不敢随意出门的胆小鬼;她是个糊里糊涂,追着人热脸贴冷屁股的傻姑娘......她是剥下死后家人和自己的皮,于短短数日内,做出人皮摘页籍的不出世奇才。
孟妲转动着眼睛望他,眼里黑洞洞无一丝光亮,杀心忽起。
她太清楚孟氏是怎么引祸上身的了,不需要仇人,单单只是孟氏所怀珍宝,便足以引来众多眈眈虎狼。那夜她虽受伤后如坠迷梦,神智昏昏,却也知那帮人在孟家老宅内掘地三尺,寻着什么。
之后依陈若所言,宝库内各类珍宝法器虽说少得不多,但那些极其珍稀的上古传物却没了踪影。
这点孟妲相信他说的,按陈若的性子,他真拿了就不会说谎,反正最后他想要的总会来到“主角”手中。
人皮摘页,即便是在她脑袋一锅浆糊的时候,都知道要藏着,要背对着人见了天河再用。一旦她手中有人皮摘页的消息透露出去,她必然死于各方的夺宝之中。
再者,人皮摘页被称为邪术,不仅仅是因为摘页籍来历邪,更因为此物噬主。拥人皮摘页者,不用则以,只要用它,就有暴亡之忧。
她手中纵然有天窃之宝,可明枪暗箭,一旦暴露于明面上,如今的她没有把握次次躲过。即便震慑各方,也会因过度使用而自食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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