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水战,永嘉侯座舰撞沉三艘友军粮船。"朱标靴尖碾碎滚落的东珠,碾粉随风扑在少年涨紫的面皮上,"洪武五年兵部奏报,侯府私占军田七百顷——这些,可都是鄱阳湖里泡出来的功勋?"
槐荫下的乌骓马突然长嘶,朱元璋手中缰绳在掌心勒出血痕。
老皇帝恍惚见陈友谅的楼船在火光中倾覆,永嘉侯当年献上的鎏金马镫,此刻正与太子皂靴上的云纹重叠。
青衫文士的镇纸突然劈开空中燃烧的纸灰,獬豸图腾映在少年瞳孔里竟似活物:"按《问刑条例》,毁书、袭皇族、妄议朝臣——三罪并罚当夺爵流放!"他袖中滑出都察院铁令,令牌边角正压在《大明律》"八议"条款的"议功"二字上。
人群如沸水泼雪般裂开缝隙,五城兵马司的玄甲卫突然涌入长街。
为首将领的护心镜反射着朝阳,镜面晃过朱标襟前暗龙纹时,竟映出袖口一抹刺目猩红——那血迹正沿着赤金螭纹钏的缝隙,悄无声息地渗入松烟墨洇染的广袖深处。
茶楼檐角的铜铃突然齐声嗡鸣,将晨曦震碎成万千金粉。
朱标拂袖转身的刹那,一缕裹着墨香的晨风掀起他左腕衣袖,暗金螭纹下若隐若现的月牙状旧疤正对着西边奉天殿方向。
朱元璋的乌骓马突然人立而起,老皇帝攥着缰绳的指节青白交错——二十年前东宫夜雨里,八岁的朱标就是用这道还渗着血的伤痕,死死护住怀里那卷被雨水泡烂的《孟子集注》。
铜铃震碎的晨光洒进仁心堂时,朱标腕间暗金螭纹钏已浸透三寸血痕。
他广袖垂落的阴影里,松烟墨正裹着血腥气在青砖上洇出半阙残梅。
"殿下!"徐三郎突然从后排竹席跃起,粗布衣摆扫翻案上青瓷碗。
冰裂纹瓷片溅到永嘉侯世子蟒纹靴面时,这布衣少年竟直挺挺跪在满地药汁里:"是学生没端稳当归汤,请殿下责罚。"
朱元璋的瞳孔猛地收缩。
二十年御案堆积的奏折突然化作洪武七年的暴雨,那时十四岁的朱标也是这样跪在玄武湖溃堤处,用尚在渗血的十指扒开碎石,硬生生把六个民夫从泥浆里拽出来。
老皇帝至今记得儿子当时说的话:"《尚书》云民惟邦本,此刻不救,何谈将来救天下?"
"你倒会替人顶罪。"朱标的声音将朱元璋拽回现实。
太子指尖掠过徐三郎破旧袖口露出的冻疮,突然解下腰间蟠龙玉佩:"去春和殿找张景太医,就说孤要三盒辽东进贡的雪蛤膏。"
永嘉侯世子嗤笑出声,鎏金马镫踏碎两片瓷盏:"穷酸货也配用贡药?
殿下莫忘了,上月这厮偷吃我半块茯苓饼......"
"永嘉侯世子。"朱标转身时腕间血珠正滴在《孟子》"恻隐之心"四字上,"《滕文公下》有云富贵不能淫,烦请世子往明伦堂抄写此篇百遍。"他广袖拂过惊呆的夫子案头,狼毫笔突然在《大明会典》某页顿出墨团——正是太祖亲定的勋贵子弟减等量刑条例。
檐角铜铃忽又齐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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