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为鬼,一叶障目。也许是百年来扮演了太多角色,以至于直至此时他才发觉,此身生前不过二十余载,身后却已又是百年光阴了。刹那间他只觉得那些被他屡屡否认的、在尘世间徘徊难定的心绪终于在万千黄尘中寻到了正主,尽数淋头浇下。有见师青玄性命无碍之喜,有对世人邪法祭桥之怒,有善念终有所报之乐,亦有痛失明月清风之哀。他跪在一座真正属于自己的庙中,抑制不住眼睫的颤抖。苦海众生,寥寥数人从一届凡人修成了神。而博古镇地方志中形销骨立的贺生,终于从寒露前夜里一个心无旁骛替天行道的邪神,重新修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百感交杂的人。地风双冢鬼市清晨,彻夜的狂欢热闹刚歇了不久。因为伴着河,夜风都是从河上来的,晨光像是能拧出水来。这地方自然是没有更夫巡夜的,街上只游荡着几个带着倦意的方士。他们混进来做小买卖,打听消息,却又不敢睡在这里,得趁着清晨赶去河对岸落脚。不远处走来个穿麻布褂子的少年,嘴里叼着草叶,一面走一面踢路边的石子。他瞥见路边有支着下巴睡觉的货郎,伸手啪地打歪了那人头上的斗笠,嬉笑道:“今天的货都走不掉啦!”货郎梦中惊醒,吓得打跌,看清人之后张口便骂:“黄口小儿,别来找打!”那少年已经逃出好几步去了,挨了骂反倒像吃了糖似的开心,回头做个鬼脸道:“不是黄口,是白话。”他任那货郎在背后骂骂咧咧,脚下一拐钻进个胡同。那胡同不通,走到头立着一面爬满了青苔的石墙。他皱了皱鼻子,抬手正要去摸,那石墙却如同一帘瀑布落了下来。水帘消散了,他见了帘里人,帘里人也见了他,露出些诧异神情:“这么早你……”少年一把夺过话头:“这么早你就开门,反正也不会有生意!”门口药师打扮的女子不为所动,道:“那我正好落得清闲。”她把半扇红门用石砖挡住,转身回了院里,“说吧,来做什么,他想修扇子了?”少年悻悻地跟了进去,嘴里嘟囔:“修什么修,我就是来看看扇子哥哥。”女药师回屋里拣药,透过窗子看那少年走到池塘边坐下,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往院角的青石墓盖上浇——那是一方衣冠冢,里头葬着一把她修过的扇子。头一回是花城拿来的,修好之后他便又带走了,到头来她也没见着正主,后来见到正主时,那人却说不用修了。“没有人会用了。”那天飘着苦雨,朱门外站着的黑袍人眉目冷郁,袖口紧紧地收在腕上,像一柄被雨浇湿了的剑,也不知平生会为何事出鞘。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四鬼王里的黑水沉舟。后来花城说,黑水来药庐葬扇,是因为他告诉他,药庐是鬼市里清气最重的地方。后来花城又说:“就该扔在你那儿,省得到时候又要修。”她觉得恐怕后面这话才是真的。这两个人,有时候看起来关系很坏,有时候看起来关系又还不赖。要葬便葬吧。放在那衣冠冢中,和放在她窗台上,只要没人来取,就并没有什么区别。她收回凉风里散逸的思绪,问道:“怎么突然想着要来?”“我有空,不能来吗?”那少年背对着她盘腿坐在地上,赌气似的沉默了片刻,又含糊说道,“……你这儿太清净了,有人说扇子哥哥喜欢热闹。”“谁说的?黑水?”“他?”少年向天翻了个白眼,谁敢在那个人面前提起扇冢?他次次溜过来都要跟做贼似的,那人要是知道了,眼睛里就要射出刀子来,说什么“那埋的只是把扇子!”然后死人似的板着脸一整天——不对,他本来就是个死人。少年就着酒葫芦给自己灌了一口,道:“是大伯公说的。”他其实并不知道谢怜何人,便跟着鬼市里的众鬼一起瞎叫。药师捣弄着手里的药杵,心想原来是那位贵人又来过了。眼前这个黑水的小尾巴也是个怪家伙。鬼市里大半的人都知道这小家伙缠着黑水是因为跟他有仇,成天嚷着以后长了本事要取他项上人头,也不怕黑水转头就拧下他的。可本事也不是说说就长的。花城多少有些阴晴难定,手腕又硬,他不敢去贴,可花城的那位贵人脾气温和,每次来鬼市一游,小家伙就要去问这问那,尤其问黑水真名。“这回问到了吗?”“没有!”少年气鼓鼓地将空葫芦往池塘里一扔。说来也怪,他总觉得他是听过黑水真名的,但记忆仿佛缺了一角,怎么都想不起来。每当他挖空心思去想,脑海中就会先见着一处灯火摇曳中的红帐,跟着便是没来由的一阵面红耳赤,每到此处就不敢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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