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低头,寻壑五指扭曲得狰狞,赤裸裸提醒着沈越犯下的罪孽。
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笑起来眉似新月,目带晨星的爽朗青年,再也回不来了。
“坐稳了。”沈越没加以驳斥,但放轻了马鞭,马车跑慢几许。走了些会儿,沈越再次追问:“看你刚刚是真的开心,想到什么了呢?”
“爷真要听?”
“嗯,”沈越觉得回答敷衍了,又补充道,“很想听。”
寻壑沉浸在自己小心思里,倒没察觉沈越此刻变化,只道:“最后回答章主簿时,爷称呼我什么?”
沈越想了想:“丘大人。”霎时明白过来,“就为这个高兴?你还‘爷’前‘爷’后地喊我这个侍从呢,这个不是更好笑?要不……以后咱俩都改口?”
寻壑笑着摇头:“不啦。”
沈越奇怪:“怎么?”
“不是为的好笑,只是我觉得神奇,乍一听好像我跟沈爷的身份对换了似的。”
“已经成真啦,傻。”
寻壑未接话。真就是真,假的再怎么装也成不了真,只见一眼就叫章主簿敬让三分的人,还是沈越。
织造局在江宁西南城郊,而织造衙门以及仙眠渡均在东北,成对角之势,路途不短,且大半时间耗在村道上,难怪章主簿不愿意来。银狮跑了一炷香时间,桑木从偶然出现一两棵,到渐渐成林。
“种得真齐整,该是官田,看来离织造局不远了。”寻壑喜道。
“是吧。”
果然,不久就见山上星星点点坐落着人家,继续往前奔走一段,大片的连绵平房,沈越捡了条小道拐入,将近其中一间平房时,门口有一人,寻壑正想慢下来问路,沈越心领神会勒住马缰。
寻壑问道:“这位哥儿,想问织造局在这一带吗?”
“这儿就是。”粗麻布衣的男子指指身后平房,又道,“二位这是?”
“我是新任的织造郎中,过来看看情况。”
“难怪。”这男子起身掸掉身上尘土,“原来是丘大人,我是这儿的管事,姓沈,难得衙门来人,我就带你走走吧。”
寻壑和沈越对上一眼,便跟着这男子进入库房,方才还是细细碎碎的机器转动之声,一开门,纺锤声排山倒海涌出来。寻壑放眼,发现这矮平房里竟宽敞得很,房子之间打通贯穿,两侧人影望不到尽头。男女织工都有,一行人经过时,无人分神抬头,寻壑向沈领事喊了几句,但话一出口就被纺车声淹没,所幸领事看到了寻壑动作,走到房屋连通处凑上来:“你说什么?”
寻壑喊道:“多出的一千架织机也在这里吗?”
沈领事点头,又喊:“跟我来。”
走到平房尽头,嘈杂渐渐平复,只见纺车堆了一室,却没有半个人影,沈领事为难道:“不仅仅是人手短缺、用工涨价的困难,今年天公不作美,整个春季暴雨持续,洪涝频发,丘大人刚刚经过的桑田都是入夏后才长的新叶,可养蚕时节过了,叶子再好,蚕不够,产丝极有限。”
寻壑点点头,旋即指定去了彩绸库和制帛库,货架罗列,布料却只堆放了不到三分之一。沈领事见寻壑皱眉,老实交代:“我看丘大人也是体谅人的,就不瞒您了,赵监工下了死令,七月前要见着三万匹丝绸,可情况刚刚跟您说了,今年哪能跟丰年比,这货架上好一部分绸缎还是我从各处商家那里搜罗来的。”
寻壑一声叹气,转而走到窗边,沈越跟上,轻拍爱人肩膀:“总会有办法的。”
寻壑肩膀耸动,竟在轻笑。沈越疑惑:“怎么?”寻壑柔声道:“爷多虑了,我是庆幸,九畹设在杭州的工房没有搬过来,那边没听说灾情,一切生产照旧。”
“那就好。”
寻壑看出去的一片田地,树树新绿,倒有几分初春光景,可惜而今正午时分,热气蒸腾,寻壑素来少汗,但这一刻还是觉得脊背潮湿。忽而见织工三三两两步出工房,寻壑疑惑:“怎么都出来了?”
沈领事上前道:“丘大人没注意时辰,午时已过,乡民们各自回家吃饭去了。”
寻壑离开窗户往回走:“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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