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已撅了撅嘴巴,道:“咱们家的老大人也是政事堂相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呢。”她来顾家也不过一年的工夫,就把自己当做顾家的人了。顾瑟微微一笑,没有和她纠缠中书令和同平章事有什么区别。岁已兴致勃勃地说了下去。她的妹妹岁阑像阵风似的跑了进来。“殿下来亲迎了!”她压不住声音,因为欢喜而抬得有些高:“带了九对活雁,听说是殿下前日亲自出城去猎的,那雁被拿出来的时候,还在扑扇着翅膀呢,把满院子的老大人们都看得愣住了……”本朝皇子纳妃,原无亲迎之礼,岁阑这样一说,屋中人都愣了一愣,很快就欢喜地拊掌,闻藤就跳起脚来,道:“单子上写的时辰原没有这样的早,殿下怎么来得这么快——还不赶快地给姑娘再收拾、收拾,眼看就要出门,不要到时候耽搁了。”前院里,顾家大姑奶奶的夫婿、三司使白永年也在调侃地同夙延川说话:“我怎么记得我看过钦天监给的时辰表,可见四姑爷是十分的心急了!”他虽然这样说着话,却一步也不让地挡在了垂花门的门口,高声道:“璟哥儿,快来好好地招待招待你的姐夫。”※顾璟面上挂着春风般的笑意,翩翩地对着夙延川做了个揖。他回京不过一年多的工夫,满京城都知道了他的“少年俊采,文章风流”,此刻阻在了门前,就是夙延川身后那些自诩学识、诗工的傧相,也不由得心里有些发虚。顾璟笑盈盈的,像是没有看到他们似的,只看定了夙延川,道:“听闻殿下文武双全,璟早就想亲眼见识一回。”他抬了抬手,就有数名仆童抬出一方巨大的木板,立在了照壁前头。众人放眼一看,就瞧见绸带悬着一个一个的小木牌,单个木牌只有半个手掌大小,上面刻着一个字,按照不同的韵部,密密麻麻地挂在板子上。顾璟揣着手站在一旁,十分温柔而无害的模样,道:“咱们家也无意为难殿下,更无须殿下身后这些博学之士大材小用。璟久慕殿下弓马娴熟,就请殿下站在街对面,用箭射一首催妆诗下来,便可进得门来。”他眉眼弯弯的,说出来的话却让迎亲的众人都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本以为顾家会拉着新郎官,你来我往地做上十首、二十首的催妆诗,来的路上早就摩拳擦掌做好了为太子殿下分忧的准备,没想到顾璟来了这样的一手,简直是釜底抽薪的绝计。那木板做得再大、木牌做的再小,能挂上去的字也有限,粗粗地一眼扫过去,就缺了不少常用的字眼。何况这样小小的一只木牌,被细细的绸带挂着,间隔缝隙又十分狭小,却要隔着八马宽的街道准确地射中自己要的那一个字……要看着板子上有的字,当时做出一首诗来,还要百步穿杨,不能有一点偏差,无论是射慢了还是射错了,总之是有些丢脸。众人纷纷看向夙延川,一时面上都有些同情之色。夙延川却微微一笑。他跳下马来,笑吟吟地对着中庭揖了一揖,才转了转指上的扳指,向顾璟道:“还请舅弟不吝借弓。”顾璟被他那一声自然而然的“舅弟”噎了一下,不由得打量了他一眼,才从侍从手中取过弓和箭筒,亲自递到了他手中。夙延川接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就反手挽在臂上,果真向后走去。院子里的宾客都坐不住了,纷纷地走了出来,站在了照壁两边看着。夙延川在街对面的坊墙底下站定,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不见他蓄力,就轻易地拉满了,他微微眯了眯眼,那箭就闪电般地激射而出,“笃”地一声穿透了半指厚的木板,一枚木牌应声落了下来。顾璟亲自捡起了字牌,高声念了个“青”。夙延川箭如流星,一箭追着一箭,顷刻之间就射落了七个木牌,顾璟也跟着报了七个字:“青螺雪砚挽垂鸦。”※“青螺雪砚挽垂鸦。”闻藤带着余下的大丫鬟们扶着顾瑟起了身,又替她再三理过了衣裳发冠,会槿姑姑站在门口,笑盈盈地复诵着前院里传递过来的催妆诗:“秋水寒澄一带霞。”“若许严妆归凤阙。”顾瑟回眸看着妆台上的水精镜,镜中的少女吉服严妆,明亮而端肃,像一株正好时节的花,已经压不住欲开的花瓣,只等一阵东风吹过,刹那间就要盛放。而她波光流转的眼睛里,满满都是不舍和希冀。“高烛还照上阳花。”她敛了目光,接过侍女递来的泥金画扇,蔽在了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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