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后来局面难以收拾,阁臣深恐会被抛弃背锅,太上皇帝呢?开始幽居怠政了。
申时行看了他一眼,随后说道:“为父过不久就要回乡了,这是多给你上几课。你此前都在兵部任职,可知设了枢密院后,为何先调你为鸿胪寺卿?”申用懋说道:“父亲既为太常大学士,儿子自不好再于枢密院任职。否则父子二人分任文武两院,非议不少。”
“不。若是去年初我便速速主持分设了诸学科,你有什么不能继续留在枢密院的?”申时行自嘲了一下,“就是顾忌太多,性格使然啊。如今,你得我言传身教,也事事求慎。殊不知此一时彼一时,你又没有为父那么多挂碍。”
看着儿子,申时行叹道:“你大哥早夭,弟弟只是举人出身,申家往后要靠你做这顶梁柱了。离京前,为父奏请将你改任枢密院。你一贯踏实,在兵部任职就勤于边务。申家此后专于兵家,也算为父这个首任太常大学士对儒学纳百家的一个交待吧。”
“父亲!”申用懋心里有些震动。
申时行只萧索说道:“陛下有什么心意,不惮于明示天下。仅此一点,为人臣者能轻松多少啊。”
说罢从书房的架阁底下拿出了一个箱子来,抚摸了一下箱面。
申用懋看了看,并没有沾上多少灰。
申时行用怀念的目光看了看这箱子,随后说道:“你将这箱子送去张府吧,都是多年来书信。太岳公神主面前,替为父祭拜一番吧。”
申用懋这才知道父亲早有准备,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整理过张太岳与他往来的信札,也许还看过许多回。
可这个箱子既然一尘不染,却又藏于书房架阁不起眼的底下,还收之箱匣内。
恰似申时行谨慎又拧巴的一生。
这样的事情不只发生在申家。
张府门口的事情传开之后,这天的在京老臣,不知道有多少把还留着的一些张居正信札找了出来。
有些人看了看,想起很多往事。
有些人像申时行一样,选择了派人送去张府。
皇帝心意明白,臣子是惯于揣摩的。
“父亲,您以为陛下还有什么用意?”
王衡还一直在翰林院赞画馆任职,现在也向王锡爵请教着。
“自然不是只为了恢复太岳公的名誉。”王锡爵理所当然地说道,“于吏治、财计、军国事乃至于学问,太岳公一生所遗功绩著述,难道不应该好生研习?”
王衡愣了一下,问道:“父亲是说,陛下想让满朝文武学太岳公?”
“不当学吗?自世宗西内静摄,君荒于上,臣纵於下,将嬉于边,士嚣于庠。大明瓦解土崩之祸,将隐中于晏安无事之日。非有雷霆之力,何足以集上下涣散之孰?非有整齐严厉之法,何足以其积久疲顽之习?”
他也回忆着当年,说着臧否世庙皇帝的话,语气之中感叹不已。
“江陵知其然也,慨然出其身以任之。奋乾刚,行独断,宫府内外,一听于己。赏罚予夺,悉决于心。不以逼上为嫌,不以死权为讳,推其意岂不以为大丈夫?至于众谤于生前,奇祸发于身后,则已于任事之初,逆睹而熟计之矣。所患者,吾志不行,事功不立耳!”
王锡爵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如今,我也不过是再拾牙慧罢了。陛下添官加俸又厉行优免,不吝实设诸相,难道不是鼓励天下文武都志以天下为己任,锐意用事而副此志?”
“……可太岳公毕竟权倾朝野……”
“太岳公从来未有不忠!”王锡爵断然说道,“陛下彰太岳公之志,便是告诉天下人,陛下也是志以天下为己任。只要忠君用事,便无需忧虑陛下疑忌。要不然,何必设诸相?大丈夫,谁无保爵位、顾妻子、邀名誉之心,陛下从不讳言之!”
两个位极人臣的“宰相”都在教着儿子,教他们理解皇帝的心意,教他们怎么走以后的路。
哪怕太上皇帝仍在,皇帝依旧用先纳了张居正孙女为妃、再请太上皇帝恩赦张居正诸“过”、最后不断降下殊恩的方式恢复着张居正的名誉,提高着他的影响力。
这自然是在告诉天下人,张居正是他极为欣赏敬重的臣子。
这件事本就已经很让人震撼了,但随后的正月初九,成国公朱鼎臣、宁远侯李成梁、武定侯郭大诚,文臣里的申时行、王锡爵、田乐、朱赓、沈鲤、李戴、陈蕖、温纯、杨一魁、朱国祚和张嗣修、张懋修两兄弟忽然被召入了宫中,还将有更加令天下人震动的消息传出。
他们入宫之后,径直被请着快速往慈宁宫而去。
慈宁宫中,太监宫女们的神情十分紧张、悲痛。
他们隐隐听到了不少女眷的哭声。
田义和陈矩也紧张但肃然、沉痛地等在门口,开口就道:“太上皇帝病重,数日来每况愈下。今日卯时醒转后,精神忽然好了,又能开口。施针用了参汤,许是……”
众人不由得心里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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