哮天犬急得快哭了,偏又不是那种俐齿伶牙之辈,只得跪行两步继续恳求道:“您快别拿小狗取笑了,主人本就内伤沉重您也知道,那日受了箭伤损了筋骨,又大悲大恸不得疏解,再加上体内寒毒侵袭,如今已病得起不来身了。”
空气仿佛有片刻的凝滞,拼命想要忽视忘却的往事一件接着一件地泛上来。
香烟袅袅升腾,绕过金佛拈花之指,消散于无形。
“我不是大夫啊。”她缓缓说道。
“那、那您与三圣母交好,如今故人仙逝,您不去杨府悼念追思吗?”
也难为哮天犬冥思苦想出这么一个缘由来,敖寸心却不再答他,继续念念有词,念的是《大悲咒》。
大悲者,大慈悲之意,可使魂灵往生到任何向往的佛土。
一切都会消逝,能留下的只有记忆,不可触摸,却又是那样沉重地铭刻在心。
三遍念过,哮天犬反而愈听愈难过,想着此时此刻杨戬还在经历病痛煎熬,又往前蹭了两步泣道:“三公主,是不是我主人惹您生气了?定是他一时悲痛过度没转过弯来,您看在他痛失亲人的份上别同他计较了吧,哮天犬代主人向您赔罪了!”
“向我赔罪?”敖寸心终于转过头正眼瞧着哮天犬,眼眶通红,“你实话告诉我,现在杨府是不是悬刀以待,只等我进门,便用我这个凶手的鲜血祭奠三圣母的枉死之魂?”
哮天犬大惊失色,慌道:“三公主说哪里话来!这两千多年,我主人可曾动过您一根手指头?这次三圣母的事,他……”
她一把揪起哮天犬的衣领,甫一开口便已潸然泪下:“我没有害婵妹,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害婵妹!婵妹走了,我自己也恨不得随她去了!”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连我们都知道,主人怎会不知道呢?就算三界都不信您,主人怎会不信!”哮天犬跪伏在她脚边,痛声呜咽:“他毕竟是您从前的夫君啊,您就念在他费尽心力为您解孟婆汤的份上,也发心度度我主人吧!”
……
药的清苦味道弥漫在屋子里,真有些陌生。
她曾见过许多模样的杨戬,桀骜不驯的,温文尔雅的,决绝疏离的,缄默隐忍的,唯独不曾见过这样卧病于榻的。
说起来,相识的两千年里,她几乎没见过杨戬示弱于人的模样。
碎发软软地贴在汗湿的额前,眉头紧锁,像是在梦中都无法忽视身体的不适。
每一层不适,她都脱不了干系。
敖寸心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的,忘记了他虽是成圣仙体,也同样有一副血肉之躯,一颗血肉之心。
他为她取暖的时候她抬手扇了他,他为她驱寒的时候她回手打了他,虽是真的误会了,她却自始至终都不曾问过一句——痛吗?
她在病榻前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听见他唇齿间逸出半声□□,羽睫轻颤似要醒来,才茫然地后撤了两步。
她还没有准备好见他,他的目光便撞入了她的视线。
她从未在那双星眸里看见那么多的哀伤,看得她的心狠狠揪痛起来。
……
我二哥贴身带着的那块头纱上面有三行诗句,兴许是十七年前他在杨府养伤时写的。那时候他刚从鬼门关回来,日日咯血,大概以为自己活不成的,希望你能陪在他身边吧。你别再怨他,好吗?
……
敖寸心脑海一片空白,怔怔地退了两步,大概是她退得稍快,以至于杨戬以为她要走,本连起身都费劲的,竟挣扎着翻下床来箭步握向她的小臂。连日的病痛早已使他双腿虚软,哪里站得住,才碰到她的小臂,整个人就失了重心跪倒下去。
那一瞬间仿佛变得十分漫长,又十分清晰。敖寸心托不住他的臂肘,生怕他再磕着碰着,迅速伸出右腿架住他的膝盖,身体顺势倒下,在他撞上坚硬地面之前垫住了他。杨戬也毕竟不是平常之辈,习武者的本能使他身体快于大脑地做出了反应,左手勉强撑地,右手及时护在敖寸心脑后,这才没使她摔傻。
她倒抽一口冷气,不是因为被杨戬压痛了,而是听三首蛟提起过杨戬的肩胛骨碎了,知道他经不起这样大的动作。
他的视线并未聚焦,仿佛由于起身太急而一时无法看清,不似以往的锐利,而多了几分朦胧的柔和。
那一双浅瞳,淡如琥珀,一如既往。
这个人,是她。
“你回来了。”干涩的嗓音打破了她的惊惧失神,“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寸心。”
她心头一颤,“是,我来了。你摔痛了吗?”
“不痛。”
“你口是心非。”
“我向来如此,你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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