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就挽袖子准备去揭那已盖白布的尸体,还没走到旁边,惊堂木又重重敲响。秦大人斥声,“公堂之上岂容你一介女流放肆!你爷爷不在,那整个南乐县就没其他仵作了吗?你给本官退下,不许藐视公堂,哪里有女子在衙门当差的规矩。”“大人这话就不对了。”声音朗朗,如清风拂开堂上滞留之气。明月寻声转身,就见苏云开缓步上前,走到公堂之上。他面色从容镇定,虽说是书生模样,面相也俊气非凡,可气质却非吴筹那等小白脸可比的,吐字字字清楚,“我朝仵作非官无品,只是衙门以钱财聘请的有能者。若女子为此有能者,那也能做仵作。”秦大人气道,“本官不聘,衙门不聘。”“方才仵作可是初检?”“是。”“那还有复检,复检若和初检相同,方可保明具申。初检有异议,理应是不能让同一个仵作再验的。而且仵作检验不细,唱报不实,那是仵作担责。但如果是仵作检验不实,大人判定,就是大人担责了。”秦大人语塞,还有一个月他就离任了,一点也不想在这紧要关头闹出什么事来。他瞧瞧这仵作,平日也没给什么好处,犯不着为了他犯众怒。要是传出什么闲言碎语,传到吏部耳朵里,可就难办了。他转了转眼,面色迟疑,明月在当地颇有名气,如果让她复检,那无论结果怎么样,都牵连不到自己身上。初检复检一样,他就定秀才的罪。两者不同,再查就是。秦大人仔细衡量一番,才道,“明月,复检一事就交给你了,若有差错,本官拿你是问。”“好呀。”明月答的轻松,胸有成竹的模样反倒让刻板的老儒生秦大人不悦。一个姑娘家,整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下次她再敢出现在衙门上,他就让衙役把她叉出去,眼不见为净,哼。吴筹嫌疑未除,被押去收监看管了。因复检仍需要官员在场,所以一退堂,秦大人和白水几名官差就随她去验尸房验尸。苏云开自知去不了,便没动。谁想那叫明月的姑娘没走几步就转身瞧他,“喂,你还不快跟来。”秦大人顿时皱眉,“闲杂人等不能同行。”“他是我的帮手,哪里是什么闲杂人等。哦……要不等会谁给我拿刀递水,总不能是秦大人或者是师爷吧。”秦大人厌恶那种脏东西,立即答应了。苏云开与她并肩时又低头看她,怪异,怪异得很。&&&&&衙门大堂左右两侧是钱库和武备库,还有户工礼吏兵刑六房。衙门后面是内衙,官员亲眷所住的地方。而验尸房在离衙门颇远的大牢附近,一来离了晦气,二来大牢里也偶尔有尸体要放,所以验尸房就在大牢后面。大牢为避让行人,建在偏僻之地,平时少有人行。因此这本就荒凉的地方更显荒凉,拂面的春风中都弥漫着一股湿润气息。秦大人还要乘轿过来,同行的人就跟着慢了。等到了验尸房,柳佩珍的尸体已经放在“床”上有一刻之久了。那所谓的床不过是前后放置两张长凳,铺上几块扁平的木板——反正是给死人睡的,无所谓舒服不舒服。明月将袖子挽起走上前去,正要揭开白布,只觉旁边有些空,回头一瞧,秦大人掩住口鼻远远站在身后,旁边的师爷正殷勤地在地上烧苍术皂角,烧得屋里烟气四散。她抿抿唇角,“秦大人,这尸身还没腐烂呢,不用烧那些避臭。而且你离得这么远,哪里看得清楚我是怎么验的。”秦大人死活不肯上前,正色道,“本官在这看得见,看得一清二楚。”明月才不信他的话,明明是怕沾了什么死人晦气影响官运吧。不过不在一旁也好,免得指手画脚的。秦大人不过来,师爷也不上前,就只有苏云开和白水在两旁。白水又瞧了一眼苏云开,生得俊朗白净,一双手也是白白嫩嫩的,分明是个少爷,可站在这尸身前,却面无异样,神情自若,像是……习以为常?苏云开可没有在心里衡量那捕快,只是和明月一样,目光已经落在揭开白布的柳佩珍脸上。那原本是一张非常漂亮的脸,明月也见过她两三回,每次都是风情万种,眼有水波笑意。鹅蛋脸总是打着胭脂印着唇红,如今也在,但妆容已花,面有血荫,双眼惊骇凸出,在阴暗的验尸房里,就十分诡异可怕了。验尸从头先验,在百会穴那,的确是有个斜长条状的伤口。伤口紫黑色,血已凝固,肉眼可见伤口很深。这个伤口的确可能造成死亡。只是明月视线落在柳佩珍的脸上,皱眉,“她脸上的这些是什么?”她刮下一些放在纸上,苏云开也去瞧,认了认,成点成团的白色凝固物在冥纸上看得颇为清楚,但本体难辨,“像不像油脂?”“有点像。”她两指微搓,指肚油滑,“的确是油脂。”如今一月的天气还很寒凉,油还会凝结不奇怪,但怪就怪在会出现在一个注重仪容的女人脸上。那油脂只在柳佩珍脸上,眼睛及额头并没有,而妆容损毁的地方也不是整张脸。明月忽然想起来,双手在她脸上比划一番,不由冷笑,“我刚才说她有可能是被闷死的,如今看来果然有这个可能,只怕这些东西,就是凶手留下的。”白水说道,“可是谁的手会沾满油?”他恍然,“屠夫?”明月摇摇头,“要掩住一个人的口鼻,也得压制住她的身体。可现在她身上其它地方并没有看见油脂,唯有脸上有。如果真是屠夫,柳佩珍身上的衣服就不该这么干净。而且要捂死一个人,必须用非常大的力气,如果是用手掌来捂,那她的脸上也会留下痕迹,但现在看来,只怕是凶手用什么东西将她捂死的。”苏云开说道,“但装油的器皿是硬物,要拿来捂死一人必定不可能。唯有软物,但什么软物上会有油?”三人都没有想明白,唯有先记下。明月见她口鼻有水渍,才刚低头,就闻到了异味,“有酒气。”白水皱眉,细翻初检唱报的格目,竟没有看见这一记录,“唱报没有提这些。”明月顿了顿,接过仵作初检时的唱报格目来瞧。仵作验尸,必须唱报。即验尸时,将死者特征从头到尾高声念一遍,完好的部位、损害的部位一一细唱,让旁人记录,再呈上公堂做旁证。也是为了防止日后尸体腐烂,不见了刚死时的细节。她迅速看完一遍,眉头拧得更深,继续细查。“口鼻都有酒,可能是捂死她的东西上不但有油还有酒水,以至于柳氏在挣扎呼吸时吸入了一些。”明月的目光又落在她的衣服上,柳佩珍的衣服很讲究,是以上好的云丝绸缎所做,袖口更是绣了金边,但现在那些金线却有些断开了,明月瞧看袖子边缘,料子崭新,那就是说金线不是因为穿着得久了才断的,而是外力因素所致。她拿起她的手看,手指修长,不带半点茧子,平日也是养尊处优,但现在她的指甲却断了三个。而其它指甲里,还残留了些许皮血,可见对方也受了些伤。“白哥哥,去煮些甘草水来。”白水二话不说就往外冲去,速度极快,在秦大人面前刮起一阵阴风,他抖了一下差点大叫晦气。苏云开问道,“煮甘草水做什么?”明月头未抬,还在细瞧,“有一种叫做茜草的东西,又叫血见愁,根可入药,凉血止血,还能去淤血肿胀。把它泡在醋里,然后涂抹在伤处会变成一片红色,伤痕也就看不太出来了。不过往抹过茜草的地方再抹甘草汁,就能化解,伤痕也会重新出现。”苏云开低眉一想,低声,“你是说,那初检的仵作在掩饰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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