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枭见到姬洛只是简单行了行礼,若不是谢玄引荐姬洛时提到几人曾偶遇谢叙,恐怕那黑衣小子愣是一个字不会开口说。
饶是如此,阿枭的嘴里也仅仅只是蹦出三个字:“怀迟他……”他那想问但又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样子令姬洛失笑,这人和喋喋不休的谢叙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姬洛踱步到他身侧,低声说了几句,阿枭长松一口气,随后安静地退到山石后头,靠着一棵云松,盯着山下芦苇海面金灿灿的波光发呆。
当下,云门祭祀尚未开始,身前近处有两小子畅谈——
“我听帮里的人说,今天这云门祭祀,实际上是要暗中定立下一任阁主,选出来的人将继任与‘泗水楼中楼’楼主的盟约,统领天下武林。”
“谁敢当?”
听者惊呼三字,频频摆首,似有些失意,“二十多年前师瑕阁主临危受命时,好歹闯出了一番名头,文可与江左高士论道谈玄,一炷香内挥笔写就令大儒惊叹的天下名篇,而武自不必说,与蜀中西侠李长离引为生死知己,白马轻裘,常锄强扶弱,曾连挑三星同辈子弟不在话下……可你看如今,座下三人,大弟子师惟尘是个淡薄己身的聋子,三弟子早年于武城岭亡殁,剩下老二亲子,人还不知道在哪里,这帝师阁啊当真一代不如一代!”
嚼舌根的人话音一落,鼓乐声喧天而起,身着礼服的学生各手持器乐,有序而出。晋时虽承秦汉古制,但着衣已从收敛祛口的袍子,转为盛行一时的宽衣博带,加诸敝履旁的挂带,放眼望去风满肥袖,独立飘逸,正如傅毅《舞赋》中所绘那般“华袿飞髾而杂纤罗”。
七弦琴声低沉,发力在前,幽兰雅操一阵急抚过后,姬洛蓦地屏息侧目,只觉心口一团火烧,热力寻着任督二脉交汇于尾部,随即沉入丹田气海,与内劲一撞,刹那间若繁花归春,铁树银花迸溅飞射一般,迅速遍及周身穴枢和腑脏。
姬洛心中一叹:这音律中竟然暗合周天练气之法,帝师阁果真名不虚传!
随后笙箫齐鸣,横笛再奏,埙声绵长,瑟音透亮,一时礼乐广飞天际,人人敛眉肃穆,再浮躁的性子也安定下来,直至乐声渐渐消弭,转为古琴辅奏,身后一飞甍楼阙大开,其中有一美男子手持木槌,敲打编钟。
编钟一响,舞者鱼贯而出,左手持龠,右手持翟,次第而舞。其舞声势浩大,如日月浩明,如清风长穆,如山川俯仰,如河泽百代。
挤在前头的白少缺脸色更臭了,倒是楼西嘉,看得似是痴迷,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叹。
白少缺想挤兑一番,可又无从下口,只能干巴巴道:“哼,都是一副假清高的模样,还没有你们那儿的巴渝舞好看,起码自然!”
而另一边,不知为何,姬洛听着这庄重的丝竹乐声,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那种感觉和他在洛水边第一次发现自己背后的“日月星”三纹时的那种迷离十分相似,可这其中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和联系。
“兄长,他们跳的是什么啊?”
都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来帝师阁观礼的,自然都端着一副清高的架子,懂是懂,不懂也得懂,于是一片肃然中突然多了个不和谐的声音,叫周遭好几位清谈客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那被唤兄长的黑面汉子也有些尴尬,将刚出来长见识的小孩往自己脚边拉了拉,压低声音道:“是《云门大卷》,大周六舞之一,听说是黄帝时期作的。”说着,他推了推小孩的肩,有些不耐烦,“好好看就是了,问那么多干嘛。”
春秋战国中落寞的周王朝,曾有礼乐巅峰,六代之舞除《云门》外,还有五种,多为王室用于祭祀神祇,只是遭逢战乱,国土崩裂,加诸南北局势吃紧,这些年已少有天子登坛祭祀。
姬洛想,既然这帝师阁和朝廷关系密切,说不定这一次是代为舞乐。想到这儿,他转头去看身侧那位朝中来人。
谢玄看了直摇头,不知是为这兄弟俩的言语无奈,还是为天下广袤,久经离乱而生出喟叹,无故热了一腔赤血:“再好的声乐也需应这海清河晏之景,光有歌吹祈愿还收不回芜没的宫阙,男儿需披甲执戟,身先士卒!”
听过他的话,再观那祭祀乐舞,教姬洛远眺九百里天际,也欲一吐胸中块垒:“掾属一类是文职,谢大哥可是有了投军报国的打算?”
谢玄抚须,仰天哈哈一笑:“有!非但有!还想为国征募天下义士,组建一支勇者之军!”
没有朝廷的批文,军队并不是说建就能建的,姬洛只当他豪言壮语,但笑不语,并未接话。很快,礼乐笙箫渐渐盖过谢玄的声音,而楼阙二层,有人着华服凭栏,人的容貌虽辨不清,但那身姿和气势,想来便是帝师阁的阁主师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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