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几十年来从未见过如小娘子这般聪慧果敢的女子,悔没有早些认识,”男子停了下来,将柳芝兰轻轻放在一块岩石上,宽厚的手掌蒙住她的双眼,说道,“在下姓元,单名一个祀字。住在宣阳坊。愿以一物献于小娘子,博美人一笑之。”元祀松手后,柳芝兰缓缓睁开眼睛,被眼前的景物惊呆了――远处天空仿佛被人擦洗过,干净的没有一朵云,只余下纯粹的蓝色;一轮淡红日头悄悄将半边身子躲进山坡下,落日的余晖洒在不远处的河面上留下金黄的倒影,也给万物披上了温柔的外纱。近处翠色的草儿织成连绵起伏的绿毯,随着风儿吹拂如波浪般此起彼伏,也染绿了河水。更奇的是草地上遍布的不知名的花儿,色泽鲜红,六片花瓣向后收拢,血红的花蕊张扬地显示着自己的艳丽,一片鲜红仿佛织不完的锦缎般绵延不尽,各色的蝴蝶绕着花瓣翩翩起舞,一派悠然自得的景象。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那个席地而坐的黑袍男子,指节分明的手掌轻抚面前摆放的五十弦瑟。瑟音随着手法不同时而平缓如涓涓溪流,时而清脆如珍珠落盘,时而低回如吴侬软语,时而高昂如宝剑出鞘。瑟声袅袅似山泉从谷中潺潺而来,缓缓流淌。瑟音婉转入耳,入心。柳芝兰望着元祀拨弄时仍不忘看向她的眼神,是那样深情、缠绵,夹杂些许不安惶恐,不由得跟着瑟音和唱起来: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瑟音止,和唱停。二人对视,天边仿佛有一红线将二人的魂魄连接在了一起,此生再无法分的清楚。情缘生,纷争起。“芝兰,你可有字?”元祀问道。“并无表字。”柳芝兰摇摇头。“就叫卿卿,可好?”元祀紧张地看着她,眼中是不容拒绝的恳求,矛盾而又多情。“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这……”柳芝兰仍有些犹豫,按理来说表字当在出嫁时由父母长辈取之,何况这字,太亲昵了些。见她纠结表字,元祀便又问她:“卿卿可知,此曲名为何?”看着元祀严肃板正的脸上流露出地祈盼和隐隐的哀求,不知为何,她就突然狠不下心来了。她轻答:“我知此曲名为,《凤求凰》。”☆、甜蜜滋味“凤凰鸣矣,于彼高冈,吾之情义,惟愿尔知。”低沉的声音响在耳侧,惊醒了柳芝兰,也像是一根钢刺猛地扎进心头,说不清是疼痛还是别的什么,只是这种滋味让她一时间难受极了。虽然是她先对元祀产生兴趣,进而勾引人家,但这人未免太过主动,只怕引火烧身。想到这儿,柳芝兰那颗见猎心喜的荡漾春心立刻缩了回来。“郎君真坏,说的妾身好羞涩呢。”她装出一副娇娇怯怯的女儿家模样,与刚才的风流妩媚判若两人,看的元祀更是心痒,“刚才郎君挨了贼人一刀,可是伤在肩头?跑了这一路,快解开瞧瞧!”元祀点点头放着她的面解开上衣,羞得柳芝兰直骂他登徒子。元祀这才想到此举于她而言甚为孟浪,赶紧将袍服穿上,脸色微红,再三道歉:“卿卿对不起,是我太鲁莽,你别介意,平日里不是这样的性子。”柳芝兰莞尔一笑,调侃他:“好郎君~你脸红什么,倒像是被妾身轻薄了似的。”元祀双唇微动,似是不知该回些什么,干脆一把抱起柳芝兰往来时的方向走去:“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柳芝兰顿时噎住,这人太无趣了吧?竟连与女子调情都不会,还是不是我大襄朝的好男儿?不过虽如此想,但有些却是不能讲出口的。于是只能转移话题说道:“郎君可觉得,先前那贼人有些怪异?”元祀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问道:“何处怪异?”柳芝兰没有察觉这细微的停顿,只是接着说出自己的疑惑:“奇怪之处有三。此处路途偏僻,人烟稀少,如何能碰巧遇见逃犯和捕快,此其一也;逃犯虽满身鲜血,然身手矫健非常人所能及,为何却无法摆脱几个普通捕快,此其二也;明明多次有机会逃命,那人却选择无视而且紧追着妾身,此其三也。如此说来……”元祀见她还在继续猜测着,生怕她猜出什么,于是赶紧对她解释:“这也不算奇怪,毕竟贼人逃跑时定会选择人烟稀少之地,少有往人群聚集地方去的。而且逃犯虽勇猛,但刑余之人怕是暗伤在身,当然会挟持你这个弱女子。”两人一问一答走了许久,终于从襄水河畔来到大兴城门外。因着柳芝兰的坚持,元祀把她送到长宁大街口便停下来。他注视着她星辰般耀眼的双眸,唇角微微勾起:“卿卿,某家中尚无正妻,改日上门提亲可好?”闻言,柳芝兰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说什么?提亲?不不不,你千万别来,即使你来了我也会拿扫帚赶你出去的!”说完嘟嘟嘴,委委屈屈地从他的怀里下来,一把推开元祀,单脚蹦蹦跳跳地迅速远离他。那可爱劲儿活像一只受到欺负的小兔子想回家躲起来一样,如果她有长长的兔耳朵,那一定已经耷拉在小脑袋上了。想到这,元祀顿时大声笑了起来。听见他的笑声,柳芝兰回头哀怨地看了幸灾乐祸的元祀一眼,然后受惊的小兔子似的蹦的更快了。于是长宁街上的路人便看见一名身段窈窕的女子低着头蹦蹦跳跳,浑身的怨念仿佛有如实质,吓得众人纷纷远离。元祀愉悦地看着她蹦进崇仁坊地界才收了笑意,眼角细细的纹路难得是松弛的状态。没多会儿,他的身边悄无声息地来了个蒙面黑衣人,长宁街上人来人往竟不曾有人注意到。“她真可爱,不是吗?”元祀说道。黑衣人点点头,他很赞同,但这话却不该说出口。“你说她刚才为什么生气呢?”元祀习惯性地皱起眉头,往日令他烦恼的大多是民生维艰,吏治不清,今日他却难得体会到寻常儿女家心中的多种复杂滋味,“是因为太快了吗,也许还要给她点时间。不急,不急……”元祀看着柳府的方向自言自语,他想起初次在杏花林里见她时,也是如今日这般站在暗处,看她水袖轻甩,看她婆娑起舞,看她翩然远去。一舞入眼、入心、入情,此后再不能忘。今日一番初遇本来堪称完美,卿卿见到美景高兴了,定会随着瑟音再次起舞,到时琴瑟和鸣比翼双飞,岂不妙哉?可惜伤着脚踝,只能坐在石头上听他弹奏了。想到罪魁祸首,元祀转头看向黑衣人。“方才你竟害的她伤了脚踝,还差点被她看出破绽,自去领罚吧。”黑衣人点头应诺,下意识屈膝半跪,左手用力撑在大街青石路上,小臂上包扎好的白布被渗出的鲜血染红。元祀没注意到这些,不过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多问,他向来不大关心属下状况。从前在他心中,只有权势。而后他知道,自己的心,早已住进了一个字卿卿的女子。这是他的选择,绝不会放手!这厢元祀主仆二人呆了没多久就离开了,那边柳芝兰蹦蹦跳跳地进了柳府。柳芝兰所在的柳家构成说来也简单,柳父柳祁国官拜正三品尚书,掌礼部,柳母也出身于大兴城中勋贵吴家。二人共育有二子一女,分别是大郎柳玉桢,二郎柳玉树,三娘柳芝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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