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童年的缘故,楼西嘉和帝师阁生来亲近,因而对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憎恶非常,只冷漠地回了一句:“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我……”
重夷难得露出窘迫,想到陈年旧事,不甚唏嘘感叹,念及故人时他张了张唇,想再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只得扭头下山,跳上小船,出了芦苇海。
楼西嘉回头瞥了一眼那个昂藏大汉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正思忖着,有小弟子见她眼熟,忙围了过来,嘴上亲昵地喊着“楼姐姐”,伸出手来想拉她的衣袖,但又觉得于理不合,只能尴尬地挠头,转向后放声吆喝:“大家快看,真的是楼姐姐回来了。”
白少缺整个人已经挤了上来,不动声色挡在了那几个小鬼头的前方,将楼西嘉隔开。没理由他的人被当猴子围观。
“你是谁,你做什么?”那孩子嗫嚅了两句,却被白少缺妖冶的面相和满是杀伐的眼神给骇退了半步,最后不敢抬头打量他的眼睛,只敢梗着脖子道:“楼姐姐是大家的楼姐姐,不,是二师兄的楼姐姐。”
白少缺拿出子刀蹭了蹭指甲,闲闲地说道:“她现在是我的。”
那个“的”字刚落地,楼西嘉一巴掌将他推到一边,努力挤出一个看起来不那么生硬的笑容,温柔地抚了抚小孩的发顶。这母性的温柔和乖巧,看得白少缺目瞪口呆。
那小童子却霍然抬头,望向白衣的身后,也有人寻着他的眼神一同眺望,他们心里都在等一个人,可是又觉得时至如今,等不到了。
破开浓云的金光一束束铺落在百丈渊承天的瀑布之上,此时,不知哪位乐痴,将手头的南箫一转,呜呜咽咽吹起悲歌。
那位报信的小弟子缓过神来,知道大错酿成,“哇”的一声哭出来。
这一嗓子干嚎,彻底带起所有人的情绪,有人哼哼唱唱,走走停停,芦苇海上唱遍挽歌《蒿里》。
有人用袖子擦泪,戚戚声中莫名叹息了一句:“原来二师兄不是跟楼姑娘走的呀……”
鸣锣收兵后,看客们三三两两下了有琼京,在渡头上船漂泊,剩下未走的,要不是坐等三日后大战,要不是曾与帝师阁或者师瑕素有深交,师夫人无力招待,于是打发方淮寻来令颜,在“小楼连苑”腾挪客房,将人一并留宿。
翌日清晨,姬洛卯时洗漱,走出庭院时,整个三山都挂起了白幡,人人着白衣戴白冠,神色悲戚。
远处夷则堂前,宾客聆听诵读祭文,随后泣血稽颡,尚武的痛哭抹泪,善文赋则提笔写下悼诗。
作为后生晚辈,只能在别人叙说的故事里感怀一代英豪出入江湖甚至庙堂的神姿,不免在人逝世后,有些遗憾。
姬洛作为客,遇丧礼,随楼西嘉、白少缺还有慕容琇一同前往拜祭,在黄钟堂前碰到了谢玄并行,倒是施佛槿,似乎一夜未眠,在堂前席地而坐,手持法器的念珠,正在诵念佛经。
帝师阁重礼,虽然非常时期一切从简,但仍有些东西不能摒弃,因而弟子虽众,但各有各的忙碌。
正逢悲丧事,慕容琇也不愿假他人之手来招待,因而自行去后厨替大家寻些吃食。姬洛无事,看这位曾经骄矜无比的小郡主也做上了粗事,没理由闲在一旁,便和她一道往庖厨居去,路上顺便说些旧事。
自从洛阳一别,南浦城外错过后,整整有两年未见,姬洛将大婚那日燕素仪掳掠的后续一口气道出,待讲到长安城楼一坠时,见惯风雨的他,双唇依旧不由颤抖。
慕容琇停步,在姬洛肩上轻轻拍打了三下,谓之安心:“其实我知道。苻坚大破邺城后,燕国不复存在,我和大和尚去了长安。她的事情闹得不小,有心查,想不知道都不行。”她垂眸,说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但国仇家恨一加身,两年奔波,早削平了锐气,只剩下了沉静与坦然:“没想到我和她的母女缘分,早在我出生之时就已经结束了。”
姬洛想安慰她不要责怪燕素仪,人皆有苦衷,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先不说痛不在己身,不可替他人评断,便是如今神莹内敛的慕容琇,恐怕早已没了少女般的怨念。
换作两年前的她,该是哭骂起来。
人终究会成长,会见更多的世面,也会变得更“麻木”。姬洛微微摆首,以旁观者的口吻开口:“燕前辈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对你说的,她说——‘琇儿,阿娘对不起你’。”
“啊。”慕容琇秀口一开,一口气化作唇边烟气。姬洛注意到她眼角的晶莹,但那漂亮的水珠很快在夏日的热浪里碎成尘埃大小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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