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着手坚持:“要走一起走。”那头已经有人张弓搭箭,羽箭嗖嗖地向他们飞来。菡玉无可奈何,只得抓住他的手飞身跃上马背,面对面坐在他身前。骏马疾驰而出,她低下头,双手护在他背后,只希望或许能替他挡一些箭矢,尽量多挡一些。奔出西门外,骏马突然哀鸣一声,前蹄直立而起,两人险些被掀下马背。杨昭急勒缰绳才勉强稳住,那马却又弯膝跪下来,哀哀叫唤着不肯再走,显然是也叫人动过手脚。一线杀气凛然而至,菡玉回头去看,只见远处小丘立着一名武将,箭在弦上,弓如满月,正对着她背心。轻轻一放,满月霎时萎顿,劲力全凝到箭尖上,挟万钧之势,带起破空厉响。菡玉一时愣怔,呆呆盯着那支向自己激射而来的利箭。忽然间天旋地转,眼前尽被挡住,看不到箭,也看不到挽弓射箭的人。嗤的一声轻响,是利刃刺穿皮肉的声音,近在耳畔,细微几不可闻。一滴温热的液体溅到她额头上。她抬起头,只看见眼前一簇尖锐的箭尖,犹带着新鲜热血,从杨昭心口穿透出来。“糟糕,”他无奈地一笑,“我又忘了你是不怕刀兵的。”他骄横跋扈目空一切,在他眼里世上的所有加在一起都不如他自己的身家利益重要。但最后他还是用性命换了她。他慢慢地倒了下去,他手里还握着那支碧玉短笛。她开口却喊不出任何声音,伸手去抓他,他的衣袖流水一般从她僵硬的五指间溜过,只抓住那玉笛的尾梢,冷硬如冰。她跟着他从马背上摔下去,扑面而来的尘灰蒙住了她的口鼻。她的脸埋在尘土中,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只紧紧攥住手中那支玉笛。有滚烫的血溅到她手上,有利刃刺透了她的肩背,有无数的人从她身上踩踏而过。她只是紧紧地攥住那支笛子,紧紧地攥住,指节都已僵硬了,只知道自己不能放,绝不能放。日头偏离了天中,六月仲夏的日光驱散了林间最后一点薄雾,金光如同一道道锐刃从天而降,照亮这血光遍地的屠戮之场。午时正刻,他四十周岁的生辰,就这样来了,又这样去了。喧嚣声渐渐远去了,带走了他们想要的战果,也带走了她今生全部的牵系眷恋。她从尘土中抬起脸,十数丈之外,岿然耸立的辕门上,他竟还是在笑着,清晰如只在咫尺之远,仿佛这十丈的距离并不存在,生与死的界限并不存在,他依然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像这手里的玉笛,真真切切地在她掌中,再也不会离去了,再也不会了。这情形就像昨天夜里,她也是这样握着他递过来的笛子,一人握住一头,谁也不放。她一抬头,就看到他轻浅的笑容,眼波里分明有情意闪动。他说:好,给你,一辈子,都给你。可是一辈子却这样短,这样短。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那么甜都骗不到留言,只好杀男主炸霸王了_(:3」∠)_☆、二十章·玉碎(4)左相韦见素在御医那里草草包扎了伤口,回到驿站庭中时,皇帝仍拄着拐杖面壁而立。一旁地上,贵妃已换上盛装,面上敷了厚厚的粉,遮住青紫的脸色;颈间挂满珠翠环链,勒痕都被遮掩。她依然是雍容华贵的贵妃,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皇帝却好似一下老了十岁,有拐杖拄着,背仍急剧地佝偻下去,仿佛不堪重荷。微风拂起他鬓边花白的发丝,此时他完全是一个年过古稀、老态龙钟的老人了。身旁高力士奏道:“陛下,贵妃已经梳妆完毕了。”皇帝恍若未闻,只是面壁侧立,一言不发。高力士又劝道:“天气炎热,尸骸不能久存。陛下就再看贵妃一眼,记着她美丽的模样,让她入土为安吧。”皇帝这才转过身来,盯着贵妃,昏花的眼中浊泪盈眶,却始终没有落下泪来。高力士命人用草席将贵妃尸身裹起,抬到驿站后缢杀贵妃的梨树下掘土掩埋。驿外军士已经安定,悄静无声,全然不见方才的混乱。韦见素伸手摸了摸帽下的纱布,若不是头上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真要以为那只是自己恍惚间的一场噩梦。夏日的热风从驿外吹进来,带进阵阵血腥气味,夹着腐坏的气息。一场□□,朝臣死的死逃的逃,皇帝身边居然就只剩左相韦见素一个人了。若不是韦谔及时拦住鞭打他的士兵,只怕此刻他也和其他同僚一样命丧黄泉。御史大夫魏方进就因为说了一句:“你们竟然敢杀害宰相!”被众人乱刀砍死。韦见素与魏方进还有些私交,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刀下毙命,无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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