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随被他的样子恶心坏了,笑着骂道:“滚一边去。”倪莱一直没反应。季随睇她一眼,突然就t到了骂她傻驴时,她回头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当时说,有别人吗?是他今天太迟钝,只沉浸在自己的各种情绪里,忽略了她。她太不对劲了,整个人都不对,像个……季随往上抬了抬胳膊,倪莱的手跟着往上走,为了够得着这个高度,她甚至踮起了双脚。像个提线木偶。季随皱眉:“倪莱?”倪莱忽闪了下睫毛:“嗯?”他的提线木偶。眼里只能看见他,耳朵里只能听得到他说话。季随叹气:“你跟我上楼。”倪莱点头。二大爷还在叫唤:“不行啊,没人看着,螃蟹会寂寞的,螃蟹一寂寞就会生气,生气后它就不给你吃好吃的肉……”“你不是个人?”季随吼他一嗓,走到楼梯口,偏过头问倪莱,“你喜欢怎么个吃法?螃蟹。”倪莱忽闪着睫毛:“清蒸。”季随冲二大爷喊:“清蒸就行,好了后放那,你走的时候不用上来打招呼。”二大爷一脸的红红火火恍恍惚惚。我滴个神,大白天,沙发上一次还不够,还要上楼接着干,白日宣淫啊。你二大爷还在呢!二大爷还年轻着呢,听到个风吹草动能秒硬,你这是看不起谁呢。没天理啦!没人性啊!季随没搭理他,上楼直接进了主卧,关门。他坐在床上后,倪莱才松开他的胳膊:“你睡吧,我去把窗帘给你拉上。”“先不用管。”季随看着她,“我是谁?”倪莱明显愣怔了下:“禾子。”季随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再看看。我的名字。”倪莱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长大后的禾子。”“……”季随感觉他脖子托着能有八百斤重的脑袋,他揉眉心撸脸的时候,都生怕会把脑袋给撸下来,“你过来。”季随叹气,拍了拍床边:“你过来。”拍床的时候用力太大,掌心都是麻的。麻的,妈的。刚夸完她是老妈子的老妈子,这才不到五分钟,他又成了老妈子的老妈子的老妈子。玻璃罩倪莱依言坐过去,季随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窗外的一方天空蓝如水洗,干净纯粹不掺任何杂质。窗帘没完全拉开,风吹进来的时候鼓起个大包,边角时不时拂过墙角的一盆绿植。两个人对着窗并排坐在床上,一时无话。“禾子。”倪莱先开口,“岛上会下雪吗?”“不会。”季随收回视线,斜瞥她一眼,“你知道这是在岛上?”倪莱反问:“不然?”“……”季随默了默,“二大爷正在楼下蒸螃蟹,你刚看到了吧。”“嗯。”倪莱点头。季随看着她,一阵无语。这他妈脑子是有病还是没病?“二大爷跟你说话,你怎么不搭理?”“我没听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听。我就是……不想被打扰。”“打扰什么?”“做梦。”倪莱往上卷了卷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右手指甲掐进去,疼得她抽了口气,“梦里也会疼吗?”季随曲起手指在她脑门上使劲儿弹了下:“傻驴,醒醒。”倪莱缩着脖子侧转身,仰脸看他:“你告诉我,现在是梦里还是现实?”季随眉心皱着:“你先告诉我,我他妈除了禾子还叫什么名字。”“季随。”倪莱眼珠黑白分明,透着无辜和委屈,“我知道你叫季随。你只有在我梦里里出现时才是禾子。”自从认出季随是禾子后,倪莱这两天精神都有些恍惚,时常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这种感觉就像是从天而降个大玻璃罩,把她和季随罩在了里面,外人根本进不来。就算能进来,也是个虚化的身形。一切都是虚的,就只有季随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倪莱很难描述这种状态,她仰脸看着季随,手指抠着床单,试图解释:“你有没有过这种经历,盯着某个点发呆,时间长了,这个点就会无限放大,变大变空变白直到眼前的这个世界全部成为白茫茫的一片。这个时候突然有人闯进这片白中,你全部身心不由自主就跟着这个人走。”说到这里,倪莱抿抿唇,问:“你是不是被我说糊涂了?”“没有。”季随淡笑道,“我也有过这种经历,不过我看的是海。”在海上一个人漂着的三百多天,他总是这样盯着海面发呆。倪莱的眼眸跟着他的笑亮了亮。季随没有说,这个突然闯进他白茫茫一片虚无里的人,是坐在沾着大粪的回旋镖上飞过来的,嗖地一下扎中他心窝。“嘭”一声闷响,把他封死在心底的某种东西给刺穿刺破,不可控地全都翻腾出来。他看着倪莱,翻吧翻吧,等全部翻腾完再无东西可翻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会好起来吗?会吧。倪莱:“禾子。”“倪莱,你不是在做梦。”季随站起来,大步走到窗前,一下把窗帘全部拉开,阳光全部晒进来,映在倪莱脸上,她不禁眯了眯眼睛。季随三两步跨过来,不由分说俯身掐住倪莱的腰,掂她到窗前:“你看着外面。”倪莱双手按着窗台,回头去看季随,被他一巴掌盖在脑袋上按了回去。她后背贴在季随胸膛,脑袋上盖着他的大手。这个姿势这个动作还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气息,倪莱耳根唰一下变红:“季随。”须臾,她头顶传来一声嗤笑:“醒了?”倪莱屏息,僵着身体没动。季随微弓着背,嘴巴贴近她耳朵,说:“以后别装。”倪莱:“我没……”季随胯部往前一顶,倪莱没了音。他就着这个姿势,说:“在岛上安全感简单一句话,倪莱泪流满面。不要怕,有我在,我会来罩你。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倪宛彤领着她去王腾飞家时,站在王家别墅门口,她说她害怕,可不可以不要去,她没有爸爸也可以。倪宛彤怒其不争地推搡着她往前走:“你是他亲生女儿,告到天王老子面前你也是他女儿,他不会不认你,怕什么怕!”她当时只想听一句,不要怕,妈妈在,妈妈会护着你,但是倪宛彤始终没有说。王辉和王茹沁在家里玩火把房子点着,她差点儿死在这场火里。从医院回家的当天,王太太当着她和王腾飞的面,搂住王辉和王茹沁,护住他们说:“别怕,妈妈在这里,看谁敢动你们一个手指头。”她被人塞进垃圾桶里,挣扎着爬出来,带着满身馊味回到家,王腾飞眉目里尽是嫌弃:“在外面不要说你是王家的人,我觉得‘倪’姓跟你挺搭,不用麻烦改回王姓。”她那时才彻底死心,从倪宛彤那里听不来的,从王腾飞嘴里同样听不到。季随不知何时已从她身后撤开,倪莱抹掉脸上的泪痕转过头时,他盖着被子仰躺在床上,好像是睡着了。倪莱拉上窗帘,轻手轻脚走出去。二大爷已经离开,餐桌上的螃蟹还在冒着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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