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来的?”
“是金陵的。”
刘大奈闻听吃了一惊:金陵乃南唐国都:“来人干什么?”
虾米枪说:“小人不知,我看他还带了不少礼物,说来看望您老人家,大概是慕名而来吧。”
“叫左寨主陪客吧!我不去!”
“那多不合适,人家来是看您的,您老是窗户眼吹喇叭——名声在外。花刀令公威震江淮。左寨主算干什么的!劁猪骟马的郎中,不够身分。老寨主快走吧!”
刘大奈老实厚道,见虾米枪这么说,只好站起,换上一件开氅,挎上宝剑,领着书童跟着虾米枪来到前厅。
今天聚义厅内和往常不一样,门外站两排喽兵,能有七八十人,手执大枪长矛,一个个鼓起腮帮子,瞪起眼珠子,看着刘大奈。这些人都是左寨主买通的。刘大奈不知道,以为列队迎接客人。
刘大奈点点头,步入聚义厅。抬头一看,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了?客人已经到了,大厅内站满了人,有五六十人。这些人全是一样的家将打扮,高挽发髻,银簪别顶,浑身穿青,遍体挂皂,腰系板带,足蹬洒鞋,年龄在三十以下,二十往上,血气方刚,好岁数。个个拧眉瞪眼,叉着腰,撇着嘴,七个不服,八个不愤,一百二十个不在乎,拉着打架的架式。从他们的眼神看,不是一般家丁仆人,个个两眼光华足满,是练武的。
刘大奈看罢倒吸一口凉气:今天要出事。闹不好,双锁山就得遭劫。细一看,中间放了十条扁担,二十个红漆木箱,上着三簧锁,贴着大封条。迎面是三张大漆八仙桌,有三把椅子,正中虎皮高脚椅是刘大奈的,上首是左天鹏的,下首是刘虎的。中间这个座位,除了刘大奈没人敢坐,今天这把椅子上坐了一个人。这个人二十多岁,头带湖色秦巾,身穿沙绿长杉,下身有桌子挡着看不见,手拿洒金小扇,看表面是文人打扮,看神态是个武将。长得挺直的鼻子,修长的眉毛,猿臂蜂腰,看去很潇洒,可就是两眼流露出一股邪气。左天鹏在一旁垂手站立。
刘大奈见客人坐在主人的座上,十分不满,强压怒火说:“左贤弟!哪来的客人?”
左天鹏说:“老哥哥!这位是南唐李后主的叔伯兄弟,齐王之子,少王爷叫李宝光。听说侄女金定比武招夫,他是慕名而来,想要比武联姻。小姐虽然不在家也不能越门而过,备了礼品请哥哥过目。”
刘大奈闻听脸色突变,二目如电,盯着左天鹏,把左天鹏看得直打寒战,吓得他往李宝光身旁靠,生怕叫刘大奈抓住。刘大奈身后站着虾米枪和海底蟹,俩小子手提兵刃,看住刘大奈。大厅上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刘大奈心里翻了六个个:左天鹏勾结南唐贼,我还蒙在鼓里。往左右看看,连一个近人也没有,有一种孤独凄凉的感觉和不祥之兆。
这时李宝光放下手中的金扇,站身施礼:“刘寨主,久慕您的大名,未能相见,今日特来问安,从金陵带点薄礼请笑纳。”
说完,点手叫家将过来,十挑子二十箱子打开,里边俱是金帛彩缎,奇珍异宝,吃的,用的,玩的,乐的全有,摆在刘大奈眼前。
刘大奈明白了:左天鹏投敌,勾来李宝光,要强下聘礼,娶我的女儿。怎么办?眼下我儿子、女儿都没在山,人单势孤,先忍受着点:“少王爷!你这贵足踏贱地,屈尊贵体,刘大奈是占山野人,不识金镶玉,你带这些东西没用。再者说,咱们初次见面,又无交往,礼物不能收,无功受禄寝食不安,请把东西抬下山寨。”
“老人家,小王有下情回禀:耳闻刘小姐才高八斗,妩媚艳丽,专程赶来以会芳卿。如蒙老人家允许,小王愿和小姐结成良缘,将你一家接至金陵,共享荣华富贵……”
刘大奈没等他把话说完,早已怒火满腔,断喝一声:“住口!李宝光,我和你冰火不同炉,我女儿已许宋将高君保,我父女忠心扶宋。你今上山,念你年幼无知,又是受人蛊惑,留你条狗命,速滚下山寨。如再胡言乱语,要了你的性命!”
李宝光长这么大也没挨过骂,素日飞扬跋扈惯了,当时翻脸,把扇子一扔,甩掉长衣:“老东西!你找死。凭你家少王爷,娶什么样的老婆没有?是我一时好奇,来找刘金定,就是吃肉吃多了,想来盘小菜。这是看得起你们老刘家,你家祖坟冒青气,修来的造化。你还不乐意,真不识抬举!你刘大奈占据双锁山,和我们南唐过不去,杀过我们的兵,打过我们的将,我们没找你算帐,叫你多活几天,你该放明白点!要是给我当老丈人,前仇勾销,一笔抹掉,跟我进金陵,借你女儿脸子光儿,弄顶乌纱帽戴,不比你当山贼好?你今天不应这门亲,我要抄山灭寨,血洗双锁山,把姓刘的人斩尽诛绝!”
刘大奈面无惧色,一派浩然正气:“李宝光,我刘大奈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当初错保北汉王,误入迷途,遗恨终身。老来看准正道,才叫子女投宋,宋君赵匡胤以仁道治天下,所作所为令人佩服。我女儿选中宋将我很高兴。想不到李宝光你也来求婚。你也没打听打听,我刘大奈能把女儿给你吗?你们李氏父子盘踞金陵,胡作非为,只闹得鸡犬不宁,天恨民怨。为了争权夺势,不顾百姓生死,连年打仗,耗费钱粮,多少家卖儿卖女,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些事不闻不问,还为虎作伥,强娶金定,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女儿就是给个花郎乞丐,也不会给你李宝光。快给我滚!”
“老儿你是找死!不给女儿我就不会抢吗?来人!先把老东西捆上!”
李宝光话刚出口,恶奴一拥而上。他带来的五十个家将,是府中看家护院的教师爷,都是高来高去的飞贼,杀人不眨眼的凶手,各亮兵器一拥而上,把刘大奈围在当中。
大厅内除了左天鹏拉过去的人,还有一部分小头目和刘大奈关系近,受过刘大奈的恩惠,见老寨主有危险,各亮兵器:“左天鹏,你们干什么?”
这些人刚一举兵刃,就被李宝光手下的恶棍砍倒四五个,其他人还想拼命,被刘大奈拦住:“是凡和我刘大奈有交情的,住手。你们不要白送死,都有家有口,伤着无人照看。冤有头,债有主,有我一人担着!”各寨头目含泪收招,呆望老主人。
左天鹏来到切近:“老哥哥!听人劝吃饱饭,何必那么固执?你忠心保宋,谁能知道?赵匡胤在寿州都快被困死了。再说,大宋皇上好,你也没借着光呀!赵匡胤一没给你送钱花,二也没给你弄个官儿当,还叫高怀德打你一锏,差点打死了。南唐李后主不好,可派少王爷给你送这么多礼物,这些东西也够你养老送终的了。谁好谁坏自有公论。至于金定侄女的婚事,你太死心眼了,跟谁不一样?少王爷家有敌国之富,他身为王爵,论人才貌似潘安、强过宋玉,论武功乃盖世奇才,哪点不好?可贵的是他登门求婚,高君保撕毁婚约。你说一句话,把金定给了少王爷,当上王妃,你这老丈人就算一步登天。”
“住嘴!左天鹏,咱们是磕头弟兄,你为何吃里扒外?”
“老哥哥我跟你实话实说了,凭我的韬略占山太可惜了!当初我投山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我在金陵林元帅府当二管家,吃的什么?穿的什么?戴的什么?天天追欢,夜夜做新郎,我能占山受这个穷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做梦都想回金陵。实在回不去,才想了个主意,请水墨丹青秀士将金定容貌画下来,送至金陵,被少王爷相中。我是进美女有功,当上威武将军。你女儿要能当上王妃,咱哥们还在一起共事,多好呀?现在山上人全投降了,就剩你自己,你……”
左天鹏洋洋得意,说得两嘴丫子冒白沫。刘大奈再也忍不住,“呛啷”亮出宝剑,大喊一声:“住口!”用剑尖在地上划上一道,又将袍襟撩起撕掉一条,往左天鹏眼前一扔:“姓左的!从现在起,你我割袍断义,划地绝交。”说完,亮出三尺青锋剑,剑带风声,分心便刺。
左天鹏闪身躲开:“姓刘的,你倚老卖老,不感激我给你带来荣华富贵,还下毒手,休怪我不留情!”说完,亮刀就要还手。
这时,身后有人喊:“左寨主,闪开!我拿这老匹夫!”
蹿过来副寨巡山大头目虾米枪常海,手中一对护手双钩,推钩献月,斜身上步来战刘大奈。刘大奈使了一招“银蛇缠身”封出护手钩,接着一个“怪蟒出洞”,奔虾米枪挑去。二人打了几招,又上来海底蟹毛盖,手拿钉钉狼牙棒,和常海双战刘大奈。刘大奈是员猛将,因为上了年纪,人老筋骨弱,又多年不打仗,身体跟不上,打了个平手;要是五年前,常海和毛盖都白给呀!
少齐王李宝光见刘大奈功底很深,他想试试。李宝光生来好杀,好斗,他拔出佩剑,长剑一抖,力透剑尖,“嗡嗡”带响,奔刘大奈猛刺。刘大奈见他出手快,剑光闪闪,心想碰见硬敌了,心里发慌。李宝光往前上步,宝剑一挥划了个弧形,急如闪电。刘大奈躲闪不及,肩头被划破,鲜血直流。李宝光一阵冷笑,又一剑,点在刘大奈的后背。刘大奈气得脸色铁青,往外招架。李宝光手疾眼快,又连伤刘大奈数剑。李宝光有意耍笑,剑伤不深,划破皮肉,刘大奈十来处伤,浑身全是血。刘大奈气坏了,真不如一剑杀死好受。
刘大奈连气带急,汗水顺鬓角往下滚,招数已乱。突然,两柄宝剑碰在一起,“呛啷”一声闪出火花,李宝光顺势宝剑往前推,一个“玉女穿梭”,刘大奈两眼进了汗水,蜇得他一眨眼睛。李宝光剑尖扎在刘大奈虎口上。刘大奈疼痛难忍,手一松宝剑落地。李宝光抬脚正踢刘大奈小腹,刘大奈倒退数步,坐在地上,恶奴上来将刘大奈绳捆索绑。刘大奈大骂不止。左天鹏扯下袍巾把刘大奈嘴给堵上了。
左天鹏击鼓聚众。鼓声一响,喽兵赶到,左天鹏告诉喽兵,他已投南唐,跟他去者生,不去者死。当时有反对的被杀在厅前,死了十多人,血溅双锁山,胆小的不敢说话,唯命是从,胆大的忍气吞声。
左天鹏到后寨将刘虎的妻子擒住,还有刚两岁的女孩,全都捆上。虾米枪常海到刘家庄把刘龙夫妻抓住。那刘龙是个老实的庄稼人,不会武术,也被抓来。左天鹏在山寨下摆酒宴庆贺。后宅的丫鬟,长的有几分姿色有的被抓住绑在车上要带到金陵,也有的被李宝光的家将弄到一边,给糟蹋了。一时山上腥风血雨,狂呼乱叫,哭爹喊娘,呼救的声音此起彼伏。
聚义厅上,正中坐的李宝光,左右相陪的是左天鹏、毛盖、常海,还有金陵来的五十人,猜拳行令声歌怪叫。又找来两个刘家庄的女子给倒酒布菜。两个女子,忍辱偷生,在旁站立。
正在他们发疯的时候,外边有个女人喊:“左天鹏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左天鹏一听,放下筷子要走。
李宝光问:“是谁喊你?”
“我老婆回娘家了,刚才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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