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略一照面,火光之中,裴行俭看见他双眼,不由悚然。
这双眼睛虎豹般精光盛放,被风吹得血红,四周覆了沙土,有种极蒙昧惨怖的杀气,其中似乎还有某种狂迷悖乱的意味。只对视一刹,裴行俭便觉被腥臭冲鼻、鲜血泼面了一般,只想扭头避开。
吕休璟急转身扑到身后,那黑衣人却恍若不觉,决然挺起螃蟹弓,直直射向裴行俭,只想取他性命。穆春圭这时也冲了进来,挥剑试图挡箭,那箭去得奇快,剑尖只略微拂箭尾。
裴行俭急忙闪避,毒箭擦着他脸颊飞过,箭头正击中盔上凤翅,一声金铁振响!
此箭虽小,劲力却极大,裴行俭只被射中头盔,便已被振得头痛耳鸣,眼冒金星,极为狼狈。霎时间,吕休璟已一刀斩下,黑衣人也已举弓格挡。
只听“铿”一声,那螃蟹弓被劈断了。
黑衣人拼死一击,却没有射中,似乎知道行刺已失败。
他已被帐中几名唐兵包围,却并不甘心束手就擒。只见他左手一伸,指间短刀寒光闪闪,作势又向裴行俭扑去,穆春圭等人连忙以身相护,这刺客却极为轻巧地一转身,足尖一点,向帐外掠去。
裴行俭本以为这蒙面黑衣人是死士,存了必死之心来杀人,此刻见他竟还想要保命,不由更惊讶了。他被激起了怒意,立刻掀了头盔,捞起压在枕侧的宝弓,搭上羽箭,瞄准那黑衣刺客背影便射。
裴行俭的宝弓是高宗皇帝御赐,号曰“射月”,能轻易射出一百五十步。
他这一箭极有劲力,可那黑衣人竟似脑后有眼,闻得急劲风声,半空中倏地又伸足尖一点,身形电闪,用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疾掠向帐外,堪堪避过。裴行俭从未见过这么惊人的腾跃,若非对方刚才还要杀他,几乎忍不住喝一声彩了。
裴行俭的漆黑骏马就拴在营帐边,黑衣刺客短刀一投,已将一旁的唐兵切喉,刀刃旋转着飞落,斩断拴马绳索。黑衣人一跃又上了马,掷出两柄飞刀杀死追兵,接着用一个猿猴般轻灵的动作躲去了马下,牢牢坠在马腹上。
裴行俭已经追出帐外,举弓再射马下,那人身形一滞,似乎受了伤,却没有掉下来。裴行俭这才隐约看见,黑衣人这次来不及解马腹带,似乎是用一手一足分别弯上去挂在骏马的钩臆带和蹀躞带上,催马便走。
这岂但看起来难以置信,讲给别人听恐怕都是耸人听闻。
裴行俭的漆黑骏马极为神俊,飞驰而走。裴行俭连忙呼哨一声,骏马听见悠长哨音,竖了竖双耳,顿了一下步子。可是,偏偏这时,有唐兵想要射那马腹下刺客,却射中了马腿,骏马吃痛,顿时拔腿飞奔,跑得更快了。
裴行俭待要再射,却发现骏马跑得很远了,时而被风沙、营帐遮蔽,难以瞄准。
他很久没有亲自射敌过了,只觉热血奔涌、心跳如鼓,暗叹一声,恨自己夜里眼力远不如过去了。
这惊心动魄的夜袭终于结束,营地北面发现了刚刚毙命的唐兵。看来,那三个黑衣人肯定是乘着风沙而来,悄没声息射死守夜的唐兵,再取了马匹、潜入营中。
随军医官赶紧为荆、穆等人吮出毒血,包扎伤口。
死去的两个黑衣人被脱掉蒙脸的面罩,果然是突厥人,左胸都有一串纹身,裴行俭一见便说:“这是狼牙附离。”
那么,最后逃走的那个蒙面黑衣人,想必也是可汗的附离?
突厥可汗如此迫不及待?
裴行俭回想这场夜袭,沉吟思索,依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最后那个逃走的黑衣刺客,显然比另外两人可怕得多,本该由那两人助他主攻,为什么他却要给别人做帮手?难道是突厥人特意安排的什么策略?
裴行俭左思右想,最后认为:大概那个黑衣人还欠缺经验,才会为他人佐助;一击不中立刻逃走,想必是自知身怀绝世神技,要留待来日施展,不可轻易殒身?今晚会不会是他第一次出来杀人呢?等他再多两次杀人的经验,又该会有多可怕呢?
大唐的府兵们第一次见识到西突厥勇士的凶暴叵测,都觉得大开眼界。吕休璟则忧心忡忡:若非裴行俭极力提防,行刺多半已经成功!
因为昨夜变故,裴行俭心中很是不快,第二天,他一整天都陷于深思。
在激动不安的情绪里,唐军又行进了大半天,终于来到莫贺延碛沙漠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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