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匠子们给老刘家干活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这两天顿顿都是红脸儿高粱米饭,每顿只有一个菜,炒豆芽、大豆腐炖白菜、炒干豆腐,把菜盘子扒拉到底儿也没见到一块肉。
风水轮流转,这下可都知道老刘家黄豆种的多了。
想吃点荤腥,门儿都没有。
平时喇叭匠子给稍微富裕一些的庄稼院人家吹喇叭,伙食也比这强些。
而晚上住的则是仓房子,炕上一摸冰冰凉,一根苞米荄子都不给烧。
虽说旧时喇叭匠子的地位低,所谓下九流,说的就是“一修脚、二剃头,三把四班五抹油,六从当奴婢,七娼八戏九吹手”——“九吹手”即喇叭匠子,在下九流当中尚且处于最末,比窑姐儿、戏子的地位都低,有“走在人前,吃在人后”的说法。
但也不至于如此糟践人。
不过现在不让进大院,在打谷场灵棚里吹喇叭,反倒更好一些,因为喇叭只吹到半夜,然后就可以到屯子里找宿。
屯里的大爷大娘虽然不算富裕,但也肯定不会让来找宿的喇叭匠子睡凉炕,甚至会让出热炕头,递上烟笸箩,让人的心暖暖的……
而既然是在大院外面停灵,那么屯子里的人也可以放心大胆的来看热闹了。
四班喇叭匠子索性拿出绝活来对棚,把这当成了一个表演时刻。
梨树班使出“鼻卡”的绝活,把两个喇叭哨子分别插到鼻孔里,左右摇晃着脑袋,竟然吹出了两个声调,一个是水塘的青蛙咕咕叫,一个是吃奶的小孩哇哇哭。
怀德班拿出“耳卡”的绝活,把一个喇叭哨子塞到左耳朵当中,吹了一曲《苏武牧羊》,音调含悲欲泣,低沉厚重,似有风雪自远山刮来。按说那耳朵是不可能出气的,也不知道其中是何原理。
凤凰城子班索性拿出了“卡叫”的压箱底神技,竟然能用喇叭哨子模拟出人在磕头上香、烧纸报庙时候的各种声音。
“公爹呀,夫君呀,你们只管放心的走,保佑着金山银海搬家里,子孙万代当公侯啊……”
这声音显然就是模拟的刘家老大那个小老婆的哭灵声,几乎做到以假乱真。
小老婆原本是宽城子人和戏院唱青衣的,艺名“赛梨花”。后来被刘家老大娶进门当姨太太。唱青衣的嗓子必然都不错,有很高的声音辨识度,村屯四邻都知道有这一号人。
把大院里的赛梨花都造懵了:我也没出去哭灵呀,奇了怪了!
看热闹的沸腾起来,甚至有兴奋得嗷嗷叫的。
韩老实把马拴在屯子里的小树林,自己背起长条包裹,鸟悄的混在人群里,听得还挺入迷,感觉这帮喇叭匠子真是生错了时代,太屈才了。
要是放到现代,凭借这等才艺本事绝对能当上大主播。
如此,也不至于被关里人嘲笑东北的精神小伙只会社会摇、喊麦……
听得兴起时,韩老实甚至下意识的摸了摸兜,打算刷个跑车火箭什么的——这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兜比脸干净,赶紧进大院翻现大洋去呀!
喇叭是挺好听,但现大洋才是当务之急。
问题是:进不去大院啊!
这老刘家的人学乖了,直接化身缩头乌龟,躲在大院里严防死守,真是血招儿没有。韩老实十分头疼,也意识到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还以为这刘家大院是公共厕所呢。
其实这才是正常的地主大院,硬窑!
专门防备胡子砸窑劫掠的。
否则动不动就被胡子砸进去杀人放火、搜刮钱财,那么谁还费劲巴力的去当地主。可以说,砸窑是一个专业技术活儿,能掌握这种专业技术的仅限于极少部分绺子,不外乎里挑外撅。
他韩老实既不是绺子里的胡子,也不懂得里挑外撅。
所以,一直蹲到后半夜,喇叭匠子都去找宿睡觉去了,只留下老跑腿子给看守灵棚,韩老实仍然只能是望墙兴叹。
这扯不扯!
韩老实蹲在距离北墙百米开外的黑暗处,甚至都不太敢靠近院墙。因为曾经作为韩家大院之主,他当然知道是有“地枪”这东西的。
地枪就是把多杆老洋炮埋设在地上,用细线把扳机都串连在一起,距离地面二十公分左右。如果有外人不了解地枪的埋设地点,不小心经过时候碰到细线,则会触发扳机,那些老洋炮铺天盖地喷射而来的铁砂子,绝对是偷袭者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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