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莹烛火下,姑娘倦意浓浓的神情瞧上去是毫无防备的软绵绵,那模样简直同先前小听溪坐在那里时相差不远。
先前那只小听溪是杨慎行抱着还回隔壁去的,可眼前这一只,他却舍不得还。
“不对,还什么还,本来就是我的。”杨慎行含笑轻喃了一声,见她因自己的靠近便自觉展开双臂,一副求抱抱的可怜模样,心里甜得要死要死的将她收入怀中。
两人今夜皆着青衣,此刻亲昵相拥着窝在躺椅中,便是静好浮生中最美好的画卷了。
“怎的今日临时去范阳了?”
沈蔚拿额头在他脸颊边蹭了蹭,略有些倦怠的嗓音软软带笑:“并非临时的,前两日兄长就说要去,我算着今日是休沐,便让他等我一道过去的。”
“你就气死我吧,”她这娇娇软软的模样叫杨慎行的恼意也只得淡淡的,索性偏过脸不轻不重地咬了她的耳朵泄愤,“既是前两日就定下的事,为何不提前告知我?”
沈蔚倏地抬手捂住被咬了的那只发红的耳朵,羞恼地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闷声道:“忙起来就忘了。原本昨夜有一刻想起来的,你一同我吵,就又忘了。”
她将脸埋在他的肩头说着话,每一声在他肩头带起一阵轻颤,有麻酥酥的甜暖热流自肩头徐徐灌入他的心窝。
“你早上叫听溪过来向我带的什么话?”杨慎行温柔地抬手将她鬓边散落的稀碎发丝拢到她耳后,“那小家伙忘得一干二净,拿盒糖球哄了我就混过去了。”
沈蔚靠着他的肩头略侧过脸,半眯着眼儿贴着他的侧脸,笑得有些含糊:“其实……我此刻也忘了,却没有糖球哄你。”
“你忘性倒是够大的,自个儿要说的什么都不记得?”杨慎行并不怎么恼,只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将环住她的手臂收得紧些。她今夜的一袭青衣,已甜过十盒子糖球了。
沈蔚笑得懒懒的隐了个呵欠,抬手环住他的脖子,整个覆在他身上。此刻她有些迷糊,是当真想不起早上叫听溪传达的是什么了。“我原以为今日去范阳会哭着回来,大约是想叫你哄哄我的吧。”
“去范阳做什么了要哭着回来?”
她明明像是困了,却不愿回去睡,杨慎行就猜到她是想同自己说说心事。知她今日去范阳必定见了许多同袍遗属,难免有许多百感交集,他很高兴她能说出来。
“有个人找到范阳,说可能是童武、童绯的父亲,便带他俩过去认认。”沈蔚轻轻地闭上了眼,声调中隐约泛起一丝模糊的痛意。
自打沈家在范阳打出沈蔚的旗号开始收留剑南铁骑阵亡将士遗属后,确有不少人前往投奔。几日前沈珣之便接到父母自范阳捎来的信,告知前来投奔的人听说京中沈宅收留了童武、童绯,便激动地表示自己是这两个孩子的父亲。
童武当即表示父亲走时自己已能记事,若再见到父亲定能认得出来,于是沈珣之便决定带这两个小的前往范阳认亲。
她那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使杨慎行心下酸疼,抬手轻抚她略有些发僵的脊背,声气轻轻的:“结果呢?”
“结果并不是,”沈蔚环着他脖子的双手愈发紧了,像攀着浮木的溺水人,“那位同袍是当年中军帐下的,我从前见过他。他大约是望岁十一年冬天与主力部队失散的,头部受过重创,如今记事有些乱。”
望岁十一年,成羌代战公主领兵三十五万突袭剑南道,时年的剑南铁骑并无如今这般天下皆知的赫赫威名。那时的剑南铁骑中,真正有对敌经验的将士,加起来也不足百人。
彼时河西军正与成羌主力激战不及驰援;当时的三皇子、如今的圣主又正领兵平复康王、安王之乱引爆的几处起义……那个冬天是剑南道几百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
望岁十一年冬至望岁十二年开春,剑南铁骑以极其惨烈的代价一次次御敌于国门之外……可是太惨烈了。顾不上重伤或与主力部队失散的同袍,每个人都在浴血,每个人都在拼命,每个人都在以血肉之躯做盾,御敌钢铁之矛。
不愿她思绪长久陷入沉痛往事,杨慎行淡淡将话题移开:“那童武与童绯也随你们回来了吗?”
沈蔚蹭着他的肩窝摇了摇头,轻声道:“阿武倔强,说或许他们的父亲也与今日那位同袍一样,只是受伤了想不起事,说不得将来也会找到范阳,所以他带妹妹留在范阳等着。”
她也不愿打破那对小兄妹心中陡然生出的期望,便如他们所愿将他们留在了范阳。人生在世,心中能有一个执念,也未必就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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