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要打压世家,可太子要依靠世家,如今皇上稍微动世家一根毫毛,那就是在动太子。投鼠忌器,这几年来正元帝就是被这四个字限制住了手脚。“父皇,刮骨疗伤,剜脓治命,雀奴今日的罪过,只是把那些烂透了的伤口戳在了您的面前。”李述挺直了脊背,“您若是不想疗伤,任由那伤口烂下去,直到最后芯子底子都烂透了,那雀奴今日就做错了,任您处罚,绝无怨言。”“可您要是想刮骨,想剜脓……”李述目光坚定,直视正元帝,“雀奴会是您手上的一柄好刀。”不知平阳公主在殿内跟皇上说了什么,刘凑只知道她出殿门的时候神情轻松了许多。刘凑想过来扶着她,可李述却只是摆了摆手,自己走得慢,却走得坚定,一阶一阶地往下走去。这时候沈孝已换了身官袍,也正涉阶而上。正五品的门下省给事中,一身绯红色圆领官袍,腰间玉带,蹀躞带上悬着银色的鱼符。仿佛石中璞玉乍现,沈孝素来是沉默坚韧的,此时竟忽然迸发出一种凌厉的权势感来。薄唇高鼻,望向人的时候仿佛都带着刀。李述慢慢走下台阶,沈孝则往上走。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斜刺里伸出一双筋骨分明的手来,忽然扶住了李述。沈孝见李述跛着脚下台阶,好似不小心就要跌倒一般,他鬼使神差地就伸出了手。碰上她的袖子后才觉不妥,想要抽回手来,又怕李述站不稳跌了去,正犹疑着,李述先反应了过来,将胳膊一闪,躲过了他的手。李述偏头,转眸,看着沈孝。沈孝比她高不少,此时则低眼俯视着他。往日都是她高高在上,而今日却是他俯视着她。原来他们二人之间的差距,并没有那样不可逾越的遥远。沈孝将空落落的手掌收回,眼眸深深,他微微低头,轻道一句,“多谢公主……”谢她昔年折辱他,逼得他寒窗三年苦读,一朝高中状元;谢她让他孤注一掷,率兵抢粮,以官身、以前程相搏,最终绝地求生,鲤跃龙门。没有李述,就没有今日绯红官袍加身的沈孝。李述听懂了沈孝的意思,她抬起眼来,亦原样回了一句,“多谢沈大人……”谢他胆气过人,以前途、以性命为赌,替她圆了整场局,若不是他孤注一掷,她至今亦困顿东宫,无法挣脱。话不必说透,二人仿佛极有默契一般,彼此都明白。沈孝登上最后一阶阶梯后,却不急着先进含元殿。他站在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看着平阳公主越走越远。良久后,他的目光抬起,落在远处的宫墙上——琉璃瓦、朱红墙,有一只雁从灰沉沉的天空中缓缓飞过来,越过琉璃瓦顶,极清唳地叫了一声,响彻皇城。沈孝的视线一直跟着那只雁,良久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锋利地仿佛一柄磨砺了十年的刀。李述走到龙尾道尽头,听到一声雁唳,忽然停下了脚,转头看去。隔得太远,她只看到绯红官袍站在白玉阶上。含元殿黄色的琉璃瓦上,是灰沉沉的天空,天气暗的,好似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了。不必钦天监,李述也看得出来,关中大旱快到尽头了。长安城,要变天了。崔进之跟着太子回了东宫,交好的几个官员也都跟着来了。众人叫皇上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遭,分座在宫殿里,各个垂着头都不说话。太子在上头又急又慌,“你们说说,接下来要怎么办?”于是殿中七嘴八舌地就说开来了。皇上这次雷厉风行,态度强硬,一向得宠的平阳公主都叫皇上狠狠骂了一通,罚了一通。平阳公主都如此,若是别人再跟皇上对着干……怕是后果更差。可难道就这么把粮食放出去?到时候赈灾的功劳又不会记在他们头上,不会记在太子头上,还不是给户部、给二皇子做嫁衣裳!便有人说,“训了平阳公主又如何,公主在朝中又没有实职。咱们若是都扛着不交粮,我就不信,难道皇上还能把咱们都贬下去?”说话的是御史大夫萧降的嫡孙,如今任着正五品的御史中丞。向来是个傲性子。不仅是他傲,满朝就没有几个不傲的世家子弟。上朝的时候对皇上弯腰弓背,说是敬着皇上,可到了真拧起来的时候,不一定弯腰呢。龙椅上的人来来去去,赵钱孙李轮流坐,可五姓十家就这么几个,哪个论起祖上来,不是比如今龙椅上的祖宗显贵得多。脸面荣耀了几百年了,如今大事小事都不想吃亏。还是崔进之力排众议,“依我看,户部要征多少粮,我们就放多少粮。如今再跟陛下硬扛着有什么意思?别的不说,我这边马上就要修通永通渠了,便是你们不交粮,户部光凭着从平阳那里得来的八万石粮食就能把永通渠的嘴塞满了。我没有拖延工期的理由。“等水渠修通后,南边的粮成千上万地运回来,粮食多寡已经拿捏不住户部了,到时候就是你们想交粮,户部都不惜得要。还不如趁着如今陛下发怒了,赶紧把粮食交出来,好让陛下松松心。”萧家嫡孙听得皱眉,“可是——”“——没有可是。”崔进之盯了他一眼,“各种利害,我都说得清楚,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跟陛下犯轴。”“现在的重点是户部吗?重点明明是沈孝。他凭着征粮长了脸,进了门下省,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寒门还要进朝堂,把咱们挤下去。把眼睛往这上面盯着才是正事。”崔进之说罢,对太子拱了拱手,就出了门。他走了几步,站在廊下停了脚,透过檐下往外看。天色刚暮,可是这会儿却灰沉沉得像是深夜一般。要落雨了。关中大旱持续了半年之久,太子与二皇子各出方法,想要在这件事上给对方一个难堪。可是鹬蚌相争,没想到最后得利的却是沈孝这个渔翁。崔进之目光一冷。如今朝中剩下的世家都没经过大事,可他们崔家,可是差点遭了正元帝灭顶的人家。崔进之知道正元帝的手段有多狠厉,因此才对皇权更怀有敬畏之心。也更怀有恨意。皇上想把朝堂里所有的世家都撸下去,让他们给寒门腾位子,崔进之冷笑了一声,想都不要想!崔进之一路出了皇城,崔林牵着马就过来,“爷,永通渠那头刚来人,说户部拨了一批粮食过去。”崔进之点了点头,翻身上马。他犹疑了片刻,论理是该一路纵马沿着朱雀大道出城,直接回了永通渠的。沈孝替户部抢了那么多粮,户部如今的粮食管够,可永通渠却还没修完。这几天要尽快赶着工期,赶紧把永通渠修好了。这是一件实事,陛下一向喜欢做实事的人。有了永通渠这个政绩,太子好歹能在陛下那里夺回一道面子。可是……崔进之握紧了缰绳,他这会儿却根本不想去。昨夜阻止抢粮,今晨殿上对峙,一茬又一茬的政事层出不穷,事赶事,话赶话,一天又一天,他连个喘气的时间都没有。朝事如夜色,滞得让人喘不过一口气来。他只觉得累。他想回去看看平阳。崔进之拨转马头,就往东边的十三王坊走。崔林忙骑马跟上,“爷,不去永通渠了?”崔进之做事有多拼,旁人或许不知道,崔林是他的贴身长随,自然是知道的。督工永通渠三个月,大事小事从不假手于人,昔年是个没有高床软枕就不睡的贵公子,如今却跟个苦行僧一样在工地上熬。三个月下来,叫太阳都晒脱了几层皮。今儿反倒要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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