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数看在眼里,心里可惜怎么不早重生几个月。若是回到去年冬末那阵子,莫说英娘不小心将她的游仙枕摔掉了一角,哪怕是整个都摔碎了,她也绝不斥责半分。
从前她的确有些恃宠生娇,大概这事情做得有些过火。当时英娘初次进宫,行举言谈唯唯诺诺,一群女眷聚在宣徽殿里,也不知怎么偏巧她碰掉了游仙枕,脆响一声,将那祥云底座磕掉了一角,玉屑撒了一地。
眼见英娘细长的眉眼红了一圈,在众人的围观之中,自己好生将她责了一顿,临了还不忘说一句,“不过是从四上的女儿,置办天家宗室的籍典名录,笔杆写得腻了,也想攀上个贵胄。”
漱鸢皱眉,丝丝地倒抽口气,大概梁子就是那时候结下的。九兄知道了他心爱之人被这样责怪过,来日登了帝位,自然要逮了机会再踩踏回去。
这手足相峙的劲头,还真是李家的风格。她虚瞧了李睿一眼,谁能知道这个未来的皇帝如此小心眼呢。
宴毕,光景过了大半日,皇后嘱咐了几句便要回去小憩了。有人躬身走入殿内来报,说三省长官皆在外头求见陛下,说有要事相商。
“房相如,窦楦和崔白旭三个人都来了?”陛下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骨,“真是叫寡人不得休息。”说完,一指李睿,叫他留下一同跟着听听。
漱鸢跟着起身笑得真诚,看向正为难踌躇的李睿,道,“九兄随父亲坐着吧,我送英娘出宫,一路还可说说话。下次再见,不知何日了。”
第19章
李睿一听也别无他法,临前瞪了她一眼,警惕道,“她可是你九嫂,莫再胡闹。”
她嘻嘻地虚笑着答应,不过是想藉机会缓解一下关系。未来的帝后依旧是这两个人,虽然回想起上辈子的事情依然有几分忿恨,可目前来看,最好的办法是先按兵不动,待到搞清楚来龙去脉后,再走下一步。
领着英娘跨出门槛的时候,碰巧撞上房相如他们入殿。三省长官踩着家宴的时间在这等候,看来是什么大事。
她颔首微笑,回应这三位的长揖一礼,曼声道,“三卿为国事奔波辛苦了。春末燥气初生,方才父亲叫元公公备了凉茶,三位可饮用消减几分。”
窦尚书与崔侍中抱袖再三感谢恩典,而她却看向二人身后的房相如,半藏在后头也不说话,作壁上观的模样,分明是心虚。脸上浮起一层笑,唤道,“房相近日很忙吧?弘文馆的课业也停了一阵子,何时恢复呀?”
房相如被点了名,悻悻走出来虚了一礼,道,“公主恕罪。授业的事情来日方长,臣也得了陛下的允,说过阵子再继续。公主稍安勿躁。”
他抬起头,瞧她像瞧洪水猛兽似的,生怕她当着那二位的面口出狂言,尤甚是窦楦这个大嘴巴,若传了出去,叫他日后如何在百官面前自处。
统领群臣的堂堂中书令沦为公主调戏的对象,多么可悲啊!
房相如回想起那日的不堪,胸口里一个劲地怄气,好好的书不带着,偏偏碰巧塞了一卷避火图进弘文馆。李漱鸢贼心不改,他岌岌可危。
漱鸢却咯咯笑着说无妨,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嗳声道,“也好。都听房相安排。上次与房相商榷的那件事,还望房相多多筹谋。再耽搁下去……”
她不说话了,后头那半句她和房相如都懂。和聪明人过招有时候也挺省心的,三两句之间彼此都心知肚明。说是威胁也好,说是求助也好,总之话一出口,便都知道几斤几两。
房相如沉了脸鞠袖,嘴上答应着知道了,别过脸也不看她,颇有几分打算坚持独善其身的意思……
漱鸢,漱鸢。
漱石枕流,鸢飞鱼跃。多好的名字。她出生的时候,父亲尚且于微时,大有向往避世隐居之志。记忆中的母亲是个美人,从前的府邸的老人见了她总爱说上一句,“公主肖母。”
大概权力的火焰深深扎根于这个家族,亲族算计,兄弟相残似乎总在上演。所以哪有什么隐居青山,不过是蛰伏待发的幌子。她不知道自己骨子里是不是也被刻上了这样的烙印,只是还未得机会显现。
鸢字,凶鸟也。英娘冬末的时候在宣徽殿受了惊,此时走在她身边依旧眼神惶惶,生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再度惹恼了公主。
甬道绵延笔直又宽阔,越往南走越是宏丽,廊庑曲折相接,景致辽远,她在这走了多年,对这样的恢宏早已习惯。见身侧的英娘垂首跟随,像个胆小柔弱的兔子似的,大气也不敢出。
谁能想到,这样头也不敢抬的英娘,以后会成为大明宫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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