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下楼,我师父在哪儿?他在哪?!”周觅眼泪已经下来了,眼睛通红,根本感觉不到伤口疼似的挣扎着要下床,她伤口已经崩开了,霍棠怕两个人较劲让她情况更严重,不敢再死命摁着她,扶着周觅的肩膀转头手又被她重重地打开了,直到秦知夏慌忙地叫来了医生护士,几个人才合力将周觅重新抬上了床。
眼看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地了,周觅木然地躺在床上,眼泪顺着侧脸落到枕头上,她偏头定定地看着护士像按个疯婆子一样死死地按住她的手臂,让医生给她推了一针安定。
一堆人又在忙乎着重新拆绷带给她包扎伤口,她在安定的药力下渐渐冷静下来,像个木偶娃娃一样随便他们怎么弄,别人说话她也没仔细听,她刚才挣扎的时候把她这些天睡觉好不容易蓄回来的体力用尽了,在药效与疲倦同时来临的时候,她仿佛染了一层锈的眸子神经质地看着旁边眼睛也红着的霍棠和秦知夏,她明明在说话,可是整个人却透出一种不祥的死寂来,“说吧,告诉我真话……即使你们不说……我也猜得差不多了,与其钝刀子割我,还不如给我来个痛快的……”
霍棠闭上了眼睛,咬着嘴唇,半晌才从嗓子里低低地挤出一句,“陈教练……牺牲了。”
“师父……”她痛苦地抬手捂住眼睛,良久之后,忽然爆发出仿佛从灵魂深处撕裂出来的一声悲怆至极的低吼:“啊!——啊啊啊啊啊!”
“周觅!”霍棠和秦知夏吓了一跳,想上前却被连忙绕过来的医生挡开了,“你别激动,周觅,你清醒一点,你不能这么激动!”
医生一叠声告诫的同时试图将她的手从眼前拿下来,周觅不让他碰,动了下胳膊躲开他,伸手拿起了下面的枕头,挡住了脸。
枕头像个吸音棉,将姑娘哀痛的恸哭遮掩成了模糊喑哑的动静,她情绪已经彻底崩溃了,上面明明在挡着脸嚎啕,可下面的医护人员仍旧在不遗余力地抢救着她崩裂的伤口,像在案板上悲鸣的小动物,无助又绝望……
霍棠和秦知夏看着这情景,心里仿佛被看不见的刀片反反复复地割了几刀,心疼得不能呼吸,片刻后霍棠再也绷不住了,逃也似的出了病房,剩下秦知夏自己,看看霍棠的背影,又看看床上的周觅,深吸口气,坐在了床头边上,没去试图把周觅捂在脸上的枕头拿下来,她只是坐在旁边,手伸到枕头下面,轻轻摸了摸周觅的头,看她没反抗,就动作轻柔地将周觅的头往自己身边带了一下,让她枕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医生好不容易把伤口重新处理好,而周觅的眼泪很快把她的裤子打湿了。
管床大夫走之前嘱咐一定要安抚好周觅的情绪,伤口再崩开一次她恐怕就又得住进icu,秦知夏忙不迭地点头,安抚地在枕头下面一下下顺着周觅的头发,温柔又有安全感的动作,让崩溃中的周觅慢慢想起了小时候遇见伤心的事情就枕在姥姥腿上,姥姥轻轻梳拢她头发的手……
渐渐地,她安静下来,在无声的流泪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在病房外,霍棠蹲在墙根边上,给沈骁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沈骁喊了她一声,霍棠为自己这么晚的打扰感到不好意思,“抱歉,这么晚了还打给你……”
沈骁没废话,“周觅怎么了?”
霍棠也自责,“我们没瞒好,她知道陈教练的事了……”
电话那边,沈骁沉默一瞬,“不是你们的错,迟早要知道的。”
“我打电话是想问问你……”霍棠刚才其实已经想好了,但话到嘴边又有一瞬的犹豫,沈骁没催她,直到良久的沉默后,她还是坚持了刚才的想法,声音沉沉地问沈骁:“后天陈教练的遗体告别……能不能让周觅一起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电话那边,沈骁也沉默了一瞬,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但是考虑到周觅的身体情况——不行。”
“陈教练是为了救她,你让她去送最后一程吧,不然我怕她这辈子都没法从这件事里走出来……你让她去看看,至少……在周觅的心里,或许算是个正式的感谢和道别。”
“就算如此,也得考虑老陈家属那边的情绪,”沈骁犹豫片刻后,仍旧没给肯定答复,却也没有在想也不想地拒绝,只说:“你让我想想。”
沈骁毕竟是队长,在第四旅的位置有特殊,考虑的事情比霍棠多,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霍棠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说了——从上下级的关系来说,再多劝,就是不懂事了。
挂了电话,屋里的秦知夏出来,跟她蹲在了一起。
俩人都很颓废很疲惫地靠墙蹲着沉默不语,片刻之后,霍棠干脆颓唐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秦知夏像个复制人,看她坐下了,自己也利索地一伸腿,跟她姿势丝毫不差地坐了下来。
霍棠朝房间里面扬了扬头,“睡着了?”
“嗯,”秦知夏闷闷地应了一声。
霍棠看着她又哭红了的眼睛,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给她,嘴里却不由感叹:“明明这么爱哭,水做的似的,但是大部分时候,你又比我坚强。”
“我那不是坚强,”秦知夏低着头,拿出纸巾擦了下眼睛鼻子,“是因为哭可以发泄一部分情绪,所以可以忍耐得更久。”
霍棠不置可否地搭了一句:“那下次我也学学。”
秦知夏靠着墙,目光无意识地盯着不远处地砖上留下来的浅浅一串脚印,忽然问她:“棠棠,你有糖么?”
霍棠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怎么我叫棠,就得天天揣着糖吗?”
秦知夏怼了她一下,“肯定有,给我一块儿,我难受,想吃甜的。”
“啧,”霍棠话虽然那么说,动作却很诚实,从裤兜里摸出了两根棒棒糖,给秦知夏分了一根,自己也撕开了包装。
秦知夏看她偷周觅的“大白兔”看多了,下意识地觉得她身上带着的总会是大白兔,没想到这会儿打秋风打来了一根果味儿棒棒糖,顿时还觉得挺奇怪,“你怎么吃上这个了?”
那口气就好像只抽一个牌子的老烟枪忽然换了个烟抽一样,霍棠塞着棒棒糖,仰头看着天花板,嘴里含糊不清地回答她:“路上随手买的。”
——其实不是她买的。是那天跟沈骁出去吃早饭,沈骁看她实在难受得缓不过来,路过超市的时候,他给她买的。
一块钱一根,他买了五根,攥成小小的一把递给她,她一直没太舍得吃,省着省着,最后只剩下了这俩,分了一根给秦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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