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军招飞工作分初选、复选和定选,只有最后的定选是由空军组织安排考核的,一般是每年的三四月份进行,但是这次关于定向培养女飞的特招与常态化的招考不同,两者之间最主要的区别在于这次是空军方面与航空学院联合办学,属于特招和定向培养的范畴,也就是说,这次符合各项指标选拔上来的苗子,文化课考核达标后直接进入航空学院,是不能再填报其他志愿的。
但是在这次选拔里被刷下来的学生,如果后续仍旧要继续参加普通的招飞考试,依然可以正常报名参加。
为了不耽误后面的工作,这场特招开展的时间就比常态化招飞提前了不少。
虽然时间很紧,但因为前期空军组织在各大学校的动员和宣讲工作到位,来报名女飞的考生格外积极踊跃,即便是初选和复选的淘汰率已经超过了60%,最后来到麟阳市南部战区空军航空医学训练基地参加定选的考生也达到了60人。
跟学院联合办学定向培养女飞,这个全新的尝试在全军范围内还是第一次开展,前面没有经验能借鉴,参加此次招飞工作的所有人都是根据前面多年积累的经验,再结合目前的实际情况,大家集体摸着石头过河,全都提着十二分的精神,慎重再慎重。
所以这次女生的定选测验内容,比常规招飞时多加了一项——放在了心理测验考核之后,是一项针对女飞的问卷调查表。
问卷的题目是招飞办专家组、航医组与考官们联合定制的,内容完全涵盖了女性飞行员在飞行中必然会遇到的困境,从生理、体能到军营生活、训练强度,再到空飞的未来职业规划等等,零零总总不一而足。
在问题收集阶段,霍棠和秦知夏作为女飞,和唯一的女主考官一起贡献了不少她们在飞行生涯中真实遇到过的困窘尴尬的内容,弄好之后就以最快的速度报给各层级的领导审批——审批修改再确定,等定稿后的问卷终于赶在定选开始前印刷完成之后,霍棠她们拿着成稿再次仔细审读,顿时觉得那上面桩桩件件的窘境,哪怕现在看上去也仍旧让她们尴尬得想脚趾抠地,而关于未来选择的内容,也还是会让她们真切地想起当初面对这些问题时的迷茫——
“你能忍受寂寞吗?在长途飞行中,望不见尽头的云层之上只有你一个人,周围没有同伴,没人与你交流,你会遇到白天强烈的暴晒,也将感受夜里四周空茫一片的漆黑,你必须在十几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里维持同一个坐姿,并且时刻必须保持高度警惕的时候?”
“你能忍受枯燥吗?在未来的大部分时间里,你喜欢的裙子、心爱的发卡都再无用武之地,离开自由的生活,严格按照部队作息时间安排一切,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反复训练中,将误差以毫米计算的精准操作磨炼成肌肉记忆的时候?”
“你能忍受聚少离多吗?在逢年过节,他人都在阖家团聚,而你可能仍旧在训练、在执勤、在执行特殊任务,一年两年,甚至三年五年都回不了家的时候?”
到了后面秦知夏简直都不忍心再往下看了,每个问题都直戳靶心,赤裸裸就是对她内心的又一次拷问,她又想起曾经那个那么渴望停飞的自己,想起曾经她面对的那些纠结,她捏着那两页正反面的大问卷,心有余悸地苦笑,“这还真是……字字珠心啊。”
“看着不像是要招人,”霍棠从头到尾读完,看着尹文娟,也是哭笑不得,“倒像是实力劝退。”
尹文娟就是他们这次的“外援”,作为全军中凤毛麟角的资深女教员,如今也到了快退休的年纪,工作的时候雷厉风行,但嘴角的笑纹却很深,是个看上去就很慈眉善目的人,“只说当飞行员的好,对需要面对的问题避而不谈,最后人是招上来了,心却未必能安定,到时候工作做不好,学生再退学,对她对我们都是损失,于此如此,还不如在现在就把预防针打好,也给她们更多的选择。”
“棠棠,”见霍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秦知夏忽然问她:“你当时要是想了这些,还会来吗?”
“嗐,我肯定会,”霍棠现在回头想想当年横冲直撞的自己,唏嘘地感慨,“我那时候,别说是这张调查问卷,就算前面是座刀山,我也能硬着头皮往里闯。”
尹文娟问她:“为什么?”
“因为没有其他选择,”霍棠说:“我想跟我父母证明我不比他们儿子弱,这在当时是我能走的唯一一条捷径。”
何况,我也想追上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后面这句霍棠当然没有说,尹文娟不知道她家里的具体情况,更不可能得知她与沈骁之间那从上一辈延续出来的微妙缘分,只是听她说的,单纯地猜测她父母可能是重男轻女,因而了解地拍了拍霍棠的肩膀,看着她豁达地回了个笑,对她和秦知夏鼓励地点点头,“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加油。”
霍棠与秦知夏干劲儿十足地应了一声,“好!”
定选的两天,第一天六十个女生分成了两组,每个人都要通过涵盖内外科、眼耳鼻喉科、心脑电图和神经科等十个科室的体检,过了这波体检,结果合格的姑娘们,才能拿到第二天心理选拔测验的通行证。
霍棠和秦知夏的工作主要在第二天下午。
心理测验是航医们的活儿,下午开始的针对女生们的这份问卷调查,则是负责女飞招飞的考官们的主战场。
问卷的题目虽然把做空飞的弊端写得非常清楚,但也因此倾向性明显,为了防止考生们为了拿到入取名额而故意在所有答案中都选择肯定选项,包括霍棠和秦知夏在内的考官们,会在考场对全部填写了类似结果的考生们进行甄别。
所谓的“甄别”,其实可以理解成另一种形式的“面试”,以此来确定她们是真的愿意接受这些困难挑战,还是为了升学而暂时做出的妥协。
心理测试的时间是从八点到十点,两个小时五百道题,基本没有详细思考利弊关系的时间,大部分时候都靠下意识的反应,类似第四旅当初招新的时候,考场的监控直接连到总控室,航医们也会通过监控观察现场考生的临场反应。
直到下午的时候,最初的六十个女生淘汰得最终只剩下了二十八个人走进了问卷调查的考场,其中有两个姓陈的姑娘,本来霍棠她俩拿到名单的时候还不确定陈川的女儿到底是哪个,但是一进考场几乎就同时认出来了——按考号坐在前排的那个叫陈瑶的小姑娘瘦瘦小小的,从眉眼到脸部轮廓,跟他们陈教练几乎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三十道题,却给足了九十分钟的作答时间,不同于上一场必须要捕捉下意识反应的心理测试,关于这张问卷,空军更希望孩子们能够经过更多的深思熟虑。
相比于考场内的大多数人,陈瑶答题的速度很慢,几乎是压着考试结束的铃声收笔的。
她的问卷上,大多数的对号都画在了“可以”上,就算是勾选“不可以”的笔触也很干脆,但是在考试结束后快速甄别卷子的时候,主考官尹文娟和负责复核结果的蒋檀,几乎都注意到了她在“是否能忍受聚少离多”的选项中,反复勾选修改过。
她的答案,从“可以”、“不可以”到“我不知道”,几乎都选过一遍。
最后她还是把钩打在了“可以”上。
尹文娟犹豫了一下,把她的问卷放进了“待核查”里面,看了蒋檀一眼,蒋檀也点了点头。
参加这场问卷调查的考生听从安排都在大会议室里等结果,所有人都知道,等考官们看完了所有人的答卷之后就会喊人单独进屋,聊什么不知道,只知道被点名的人都是问卷调查填写结果不尽人意的,如果“面试”也没过的话,将会直接被淘汰。
所有卷子看完,需要复核的考生一共有七个人,她们依次进入面试考场面对考官,陈瑶是最后一个,一进屋就吓了一跳。
原本用不大的一间卫生室改造的“面试考场”,竟然满满当当地坐了六个考官——尹文娟、蒋檀、孟凯歌还有霍棠秦知夏都在,另外还有位麟阳大区这边直属的资深教员。
六个人,一水儿的空军正装,整肃不苟言笑地坐在那里,十二只眼睛,目光全都落在陈瑶一个人身上。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陈瑶舔舔嘴唇,对他们行了个礼,“老师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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