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醉了。”韦胥看着她道,“这次是真的醉了。”林菁很惊讶,韦胥看着十分谨慎小心,居然真有胆子布下鸿门宴。“刺史这是想鱼死网破了?”韦胥道:“请随我来书房,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林菁冷笑道:“那也得你做得到。”韦胥一笑,并不生气。林菁觉得现在的韦胥跟之前很不一样,那个因为甘州民变而惴惴不安的中年官员,一下子变得沉静起来。是了,他造这天大的反,还需要怕什么?死都不怕。进了书房,他令小厮守在门外,自己插上门栓,从灯笼里取出蜡烛,将书房的灯烛点亮,然后坐在案几边,拨弄了两下火盆,在边上暖着手,招呼林菁道:“坐吧。”她没有动。韦胥道:“你去西突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想跟西突厥打仗,以此来缓解甘州民变的压力,是个不错的想法,也对我的筹谋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你肯说实话了?韦胥,悬崖勒马,现在还能回头。”韦胥笑了笑,继续道:“回头是不可能的,但我很后悔,如果知道你会有今天这样的举动,我会在你刚到甘州的时候,便想办法跟你见一面,把该说的话说了,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结果。”“你现在也可以说,等等,”林菁觉得面前又是一个陷阱,“你如果没证据证明你说的话,我是不信的。”“你会信的,林菁,我是你父亲的人。”……“我不信。”韦胥道:“十五年前的仇,你没忘,我也没忘,甚至还有很多人……我们从不曾忘记。”“……我不信。”“我放弃了去富庶之地任职,不惜与家族决裂,主动要求来到甘州,我谋划了整整五年,就是为了让大昭失去陇右道,不仅如此,我们还希望大昭继续失去领地,这是林元帅打下的疆土,他被害死后,那个坐在龙椅上,自始至终没有出过力的人,为什么还能好好享用他的江山?林菁,这是不公平的。”“那在这些领地上的百姓呢?就活该被你们当做扰乱大昭的武器?”“这是必要的牺牲,慈不掌兵,在战争中,牺牲一直存在,是平民或是士兵,有时候并没有那么重要。”“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歪理,你也不要打着我父亲的幌子做这些事!”韦胥低低地笑道:“真是没想到,林远靖死在宫里,林家惨遭灭门,留下的遗孤,居然做了皇帝的走狗,听听你大义凛然的话,再想一想长安城的废墟,你可对得起你父亲的英灵?”林菁气得手抖:“我父亲不会做伤害百姓的事!不准你污蔑他!”“他是军神,真正的神,而神是不会在意凡人的目光的。我曾追随他,只是军营里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小参军,可现在,我却是这世上仅存的几个亲眼见过他行事作风的人,其余人都死了,陆陆续续,没人逃得掉,如果我不是仰仗着姓氏,也早就进了死牢,所以啊,这么看来,我反而比你还要了解你的父亲,毕竟……你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印象了吧?”林菁控制不住地抽出后腰藏着的龙雀,她半跪下来,刀尖直指韦胥的咽喉,她的心慌得乱跳,韦胥说她连自己父亲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一下子深深扎进了她的心。她的确不记得了,父亲、母亲……什么印象都没有,他们只活在姑姑和兄长的描绘中,她的手没有过触感,只能想象母亲是软的,父亲是刚硬的,母亲是爱她的,父亲也会举着她大笑……是这样吗?她不记得,不知道,只任由别人告诉她,永远也无法分辨……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沉声道:“不要以为我不记得,你就能随便乱说!而且我不是我父亲,我有自己的道要走!”“真是年轻。”韦胥根本不怕她的刀,因为那刀尖在颤抖,“发现自己在助纣为虐,所以受不了?现在,该轮到我说‘悬崖勒马’了,林菁,加入我们,追随你的父亲,为他报仇!你不是一直很清楚仇人是谁吗?林妙真和林慕难道没告诉你,这朝堂上一半人都是凶手,可笑你还在为他们的千秋大梦拼杀,你想护着的百姓,又有谁还记得同样为他们出生入死的军神?现在你反而把刀尖对准了我,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林菁乍然想起,在离开长安前的那一夜,兄长对她说的话。“为兄不管你选择为何,你须记得,朝堂之上,尽半都是林家之敌,务必小心。”虽然李氏也许并非直接凶手,但——没有先帝李僢和太子李茂的默许,谁人敢动林远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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