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奇特的是,她发现秦赐也不高兴。
那一双深冷的眼眸微微垂落,长长的睫毛下随风雨游移出淡淡的阴影,将眼中的神色掩藏住了。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倾盆的雨中,脸色透出异常的苍白。
秦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是她有哪一句话说错了吗?她咬咬牙,道:“官家对你再好,那也只是暂时的,一个初入仕途的外人,借来牵制各方势力最合适,且一旦出了事端,随时都可以舍弃掉……”她一边说着,复本能地往他靠近一步,想将手中的伞举过他头顶为他挡雨——但立刻又被这本能吓了一跳,动作便僵在了半空中。
秦赐看出来了,却反而后退一步,任自己立在雨中。他望着她,沙哑地道:“您对我的好,和官家不也是一样的吗?”
秦束怔住,心跳仿佛骤然停滞住,却只能干哑问出一句——“什么?”
也许是意识到方才的话太过唐突,甚至尖锐,秦赐静了片刻,才又道:“娘子不必忧虑,末将……末将虽蒙官家青眼,但终究是姓秦的。”他似乎是想了很久,才终于将这一句粗糙的话说了出来,声音低沉,那双灰色的眼底仿佛翻搅着风雨的漩涡,仿佛要将秦束也卷进那漩涡里去——
秦束蓦地扬声:“你说什么,我忧虑什么?!”
“不是这样吗?”秦赐凝视着她,身周风雨呼啸,那眼神里却波澜不惊,“您不是忧虑我会被官家收买,才在此处等我吗?”
“你——你不要不识好人心!”秦束脸上阵红阵白,既羞耻、又震惊的模样,落在秦赐眼中,令他的神色黯淡了一瞬。
被他说中了啊。
自己只是想让她放心而已。但原来,她不喜欢听他的保证吗?
她喜欢利益的捆绑,局势的忖度,心思的算计,她喜欢始终若有若无地将他控制在掌心,但如果有人告诉她,你可以不必做这些费心的事情,她却不愿意相信吗?
“您,只是想告诉我这句话吧?”他静静地道,“想告诉我,不要不识好人心。”
——您是“好人”,我一直都知道。
——您为我杀了人,我本应感激您。
他原想这样说,但又感到过于讽刺了,毕竟他不能知道秦束在设下骁骑营中的连环计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他不是一个擅长针锋相对的人,于是只有一径地沉默。
在这沉默之中,秦束的脸色便慢慢苍白下去,直到最后,她又笑了。
笑得温柔美丽,也笑得无情无义。
“不错,你终究是姓秦的。”她一字字地、几乎是咬牙地道,“我望你记住这一点。”
秦赐掩眸,躬下身,朝她行了一个浅浅的礼。秦束的手指攥紧了伞柄,直到骨节发白,片刻前的羞耻和震惊都渐渐褪去,剩下的只是无力。
是她将他一手推了出去,是她为他铺好这条路的。她无从埋怨,而只能相信。
因为如果不相信他的话,她将什么都没有。
秦束离去了。
秦赐站在原地,看着她头也不回地上了秦府的马车,而后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
天亦全然地黑了下来。
衡州撑着伞走到他身后,探头望了一眼,小声地道:“这是怎的了?”
秦赐回头看他。
衡州缩了缩脖子,“您心里怪娘子冷心薄情,但她到底……到底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宫门口,淋着雨等了您这么久,不是?”
过了很久,秦赐摇了摇头。
“我没有怪她。”他道。
连绵的雨,直到夜中始终不停歇,淋得人心头懊恼。
“哗啦”一声,夏冰抬手拉上了云锦床帏,隔开了被雨声浇得摇摇晃晃的灯烛光,身下的女人喘了一喘,又如一条渴水的鱼一般仰起了身子,眸光泫然地望着他。
夏冰回头,便见女人一张精巧的巴掌脸陷在海藻般的长发之中,凝着他的眼神绝望而痴迷。
他笑笑,却不愿再给她更多,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开始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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